小说书本网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。   《瑜洲同人《天下》》作者:桫椤moli   文案   一场冤案,朝中动荡,八年后他浴血重归;   一场交易,亦或是还一个遗愿?   宫廷权谋,血战沙场,且看背负家族冤案的黄璟瑜,如何帮助庶出的许巍洲一步步登上皇位!   本文互攻谢谢!!   此文为瑜洲三生三世系列故事,风格混搭,有动物、神话、古风、民国、现代等各种……   每个故事以瑜洲为主角展开,讲述瑜洲三生三世,各自独立,算是个全新的尝试O(∩_∩)O~   内容标签: 强强 宫廷侯爵 边缘恋歌 前世今生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黄璟瑜,许巍洲 ┃ 配角: ┃ 其它:黄景瑜,许魏洲,瑜洲 第1章 一   一片黑暗的夜空下,斑斓的灯火不断闪耀着,锣鼓和唱戏的声音时远时近……   我在哪里?   许巍洲费力地揉了揉眼睛,却发现眼前仍然模糊一片,只有一个个光斑在眼前闪动。   这是哪里?又做梦了吗?   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膜,听不太真切,只是异常嘈杂,让人心烦意乱。   “啊——!!!”  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!   许巍洲回头看过去,高楼上一袭红色的身影急速坠落下来!   他的瞳孔急速收缩:“娘!不要!”   许巍洲猛地从床上坐起,睁眼一看,顿时长长吐出一口气。   为什么总是梦到那一幕……   八年了,可是他十岁时发生的那些事,却总是不断在脑中循环,赶不走,也忘不掉。   窗外刮着风,暖炉里的炭火发着暗红的光,被微风吹燃,又逐渐暗淡。   他懊恼地抹了抹额头浮起的虚汗,转头看向窗外,天已微白,于是起身套上了长衫。   拉开门,几名身着短装的少年正在院子里忙上忙下。   “子澄,你们在干什么?”许巍洲奇怪道。   “殿下忘记了?今日太子诞辰,我们在给您清点贺礼呢!”   “啊……对!我这记性……”许巍洲一拍脑门,“真是麻烦……”   另一个少年子然笑道:“殿下可别这么说,多少人等着这个机会亲近太子爷呢,兰妃娘娘昨儿还嘱咐我们来着,您好歹也做做样子吧,我们也多点肉吃……”   “就知道吃!”许巍洲拿手戳少年的脑门,边往外走边道,“今天练武照常,别想偷懒!一会儿我抽查!”   “知道了!”子然悻悻地摸了摸脑门,小声嘀咕道,“干嘛说我,您不是也喜欢吃肉么……”   当朝皇帝共有四子,太子许承乾,二皇子魏王许睿昶,四皇子楚王许嘉逸,六皇子曦王许巍洲。   其中,太子和二皇子势均力敌,在朝中各有亲信;四皇子醉心琴画,无心政事。   而六皇子许巍洲,为外族女子曦月所出,曦月在他十岁时坠楼自尽,其中□□宫中却一直讳莫如深,无人知晓。曦月去世后,和她关系很好的兰妃抚养了许巍洲,兰妃一直无所出,把许巍洲当亲子对待。然而一来皇帝并不喜欢许巍洲,兰妃无子也不受宠,二来许巍洲整日不务正业,所以并没什么人在意。   宴会并无太多新奇的地方,惯例是一番吹捧祝贺。   许巍洲示意子澄和子然抬着贺礼上来,对太子笑嘻嘻道:“弟弟家里穷,买不起太贵重的礼物,希望太子殿下不要怪圌罪。”   坐在身旁的兰妃轻轻咳嗽了一声,瞪了许巍洲一眼。   太子许承乾如今已过而立,微笑道:“六弟怕不是穷了,而是把钱都花在别处了吧?不是哥哥说你,今年都十八了,也不小了,玩心收一收,多读些书才是正道。”   二皇子许睿昶冷笑道:“六弟养了那么些娈童,自然钱花的多些。”   四皇子许嘉逸皱了皱眉道:“二哥宴席上说这些怕是不妥吧?”   许睿昶笑了笑,不再说话。   “哥哥们教训的是……”许巍洲微挑眉毛,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表情,“那么可以吃东西了吗?”   “家宴不必拘谨,各位请随意。”太子举起手中的酒杯,众人也一齐举杯饮尽,为太子祝寿。   琴声响起,一群身材婀娜的舞女轻圌盈而至,和着乐声翩然起舞。   冬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,许巍洲无精打采打着哈欠看了一段歌舞,悄悄离席透气。   庭院里很安静,转过偌大的后院,竟看见不远处跪着一排人,站着的人是东宫的一名管事,许巍洲挺眼熟,便走了过去。   “到底是谁偷的?……若还是没人承认,那就每人都拉出去打三十棍!罚三个月的俸禄!”管事怒道。   跪在地上的仆役吓得微微发起抖来,但仍没有人站出来。   “很好……”管事扬声喊道,“来人!”   “是我!”一个声音响起。   许巍洲脚步一滞,望向出声的那人。   那人似乎比他年长几岁,一身黑色粗布衣,身形很健壮,脸上沾着泥,看不太清楚容貌,但一双黑色的眼睛分外明亮,许巍洲微微一愣。   “给我拖下去重打五十棍!赶出东宫!”旁边几人应了一声,冲上前去拉那名男子。   “等等!”许巍洲喊道。   管家回头一看,见是许巍洲,立马换做了笑脸:“啊曦王殿下……见笑了,奴才正在教训下人。”   “他偷什么东西了?”许巍洲问。   “一个玉佩……您看这不,今天在这被人挖出来的,土还是新的。”   许巍洲走过去,蹲下来拿起一些土在指尖碾了碾,又从跪着的一排人身边依次走过,每经过一人,都会微微停顿一下。到了说话的那名男子身边,许巍洲低头看去,那男子也抬头直直盯着他,两人对视了几秒,暗自里仿佛剑芒交击。   “狗奴才放肆!”管事大怒,冲上前就要打人。   许巍洲目不斜视,抬手拦住管事的胳膊,突然笑了。他伸手挑起对方的下巴,调笑道:“谁都不许打,这人我要了!”   男子蹙起眉,挣脱许巍洲的手,似乎对这个轻佻的举动非常厌恶。   管事为难道:“可是这人……”   “我这就去找太子要人,你们给我看好了,若是丢了,拿你的命来赔。”   “是是……”管事低下头应道,然而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是戏谑之色。   “你们两个在门外看着,谁都不许进来。”许巍洲对着子澄子然吩咐,然后带着那个从东宫带回的男子进了书房。   房门落锁,子然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看:“诶你说,殿下这是在做什么……?”   子澄拍了他脑袋一巴掌,道:“殿下交代的事情不记得了?不该问的事不要多问,知道的多,死的快!”   子然摸着脑袋抱怨道:“知道了!不问就是了嘛干嘛打我?!”   屋内,许巍洲坐在桌前,指了指凳子道:“坐下说。”   男子面无表情道:“身上脏,怕弄脏了殿下的东西。”   许巍洲笑了笑,也不勉强,敛去了宴会上那副轻浮放圌荡的姿态,认真道:“我觉得,我们似曾相识。”   男子冷笑:“这个说词很老套。”   “老套,但很实在,不是么?”许巍洲顿了顿道,“埋玉佩的地方土质非常细腻,而且偏红色。这种土粘上指缝很难清除,可是你的指缝没有这种泥土。”   男子微微蹙眉,抬眼凝视许巍洲。   “我在另两个仆役的指缝间发现了这种泥土。”许巍洲顿了顿道,“玉佩不是你偷的,你为什么要承认?”   “所以你带我回来,就是为了问这个?”男子挑了挑眉,“这与你有关系么?”   “你怎么那么难聊。”许巍洲无奈道,“换做别的皇子,这么说话会被打死的知道么?——黄璟瑜。”   男子眼中光芒一闪而过,抬手便卡住了许巍洲的脖子,冷冷道:“你不怕我杀人灭口?”   许巍洲拧起眉毛,平静道:“我不相信你会杀我。”   “你在赌命。”   “我愿意赌。”许巍洲深吸一口气道,“你不想知道原因吗?”   黄璟瑜扬起眉,微微放松了手中的力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 第2章 二   “我相信黄将军是被人诬陷的,你们不可能谋逆。其实,八年前我就猜到你没有死,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。”许巍洲想了想,继续道,“我想和你合作。”   “合作?”   “我帮你翻案,你助我夺嫡。”   “助你夺嫡?”黄璟瑜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,“曦王殿下整日流连烟花之地,吃喝玩乐不亦乐乎,你觉得你有能力夺嫡?”   “我若不做出这副模样,恐怕早被几个哥哥害死了。”许巍洲无奈地笑了笑,“我母亲去世早,兰妃也算是在冷宫,无依无凭,不这样如何自保?”   黄璟瑜沉默了。   “你可以考我,看我是否有能力。”许巍洲继续道。   “那你为何要夺嫡?”黄璟瑜直直盯着许巍洲的眼睛。   许巍洲想了想道:“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。”   “八年前我还年幼,对母亲的死因并不清楚,这些年我一直想查明真相……皇宫步步凶险,后宫也处处杀机,这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。可惜退让并不能自保,只有站在高处,才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。所以我一直在等待,等待一个时机。”   黄璟瑜没有说话,仔细打量着许巍洲,似乎在探查什么。   “黄将军的威名我一直仰慕,我也知道你需要的是为黄家正名,洗刷冤屈,这关系到你们祖祖辈辈的声誉。而这件事必须要借助他人的帮助,我们各取所需。”   黄璟瑜松开手,叹了口气:“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,有你帮助,翻案的确会容易很多……只是,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。”   许巍洲没有说话,静静等待黄璟瑜继续。   “自我懂事起,父亲就一直教我尽忠,守卫疆土,给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。可八年前黄家遭奸人诬陷谋逆,全家数十口只有我一人幸存。那一天我突然明白,尽忠于一个昏圌君,守护的不是天下百姓,而是他们自己的私欲和权威。”   “八年前,这位皇帝不顾边境战事,听信谗言,毁忠良亲小人,我就已经心寒。如今我不能为了给黄家翻案,却不顾百姓的安危,在我决定是否答应你之前……”   许巍洲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你不就是担心我也成了昏圌君么?你可以仔细考察我,看我是否合你的要求。从文到武,随你来!”   “那好,拿纸笔来。”黄璟瑜嘴角微微扬起。   白纸铺开,黄璟瑜往案前放上一个香炉:“一炷香的时间,论当今天下形势,御敌布防和朝中律令及赋税的见解。”   “这么复杂,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够?!”许巍洲叫道。   黄璟瑜看了看香炉:“计时已经开始了。”   许巍洲忿忿地提笔开始写,其实这些东西他平日里已经思考过很多遍,如今只是将心中所思写出来。只是时间实在太短,在这么短时间内要写出一篇严谨且有文采的文章出来,还是很有难度的。   许巍洲刷刷刷写了一大段,抬眼一看,香已燃了过半,急得额头浮出细小的汗珠。看到黄璟瑜悠哉地坐在凳子上,饶有兴致的模样,气得许巍洲简直想暴揍他一顿!   “时间到了!”最后一丝香灰掉落下来,黄璟瑜站起身,走到桌前。   “等会儿,还有一句……唉?你……”   黄璟瑜抽圌出桌上的纸,许巍洲手中的笔在纸上拖拽出长长的一条,异常刺眼。   “黄璟瑜你干什么?!”许巍洲拍案怒道。   “我有跟你说过时间——一炷香的功夫。”黄璟瑜扬了扬手中的纸,“不论是否写完,都必须停下。”   “我就差最后一句!”   “若是在战场上,你也跟敌人说我还需要一些时间?”黄璟瑜脸色严肃起来,“许巍洲,不论是宫中还是边境,你都身处战场。未雨绸缪,敌人不会对你有半分仁慈,这一点你必须时刻记住。”   许巍洲抿了抿嘴唇,泄气道:“知道了。”   黄璟瑜低头开始读纸上的文章,许巍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。   一目十行地扫完,黄璟瑜道:“文采有,然却华而不实,废话太多;兵防有自己的见解,却不透彻;政事你没有多少经验,倒也不怪你。”   许巍洲不服气道:“你那么会说,自己写一个我看看。”   “你若通过考核,我自然会教你。”黄璟瑜视线扫到屋侧的古琴上,“会弹琴吗?”   “当然会!”这下子许巍洲就来了精神,抱着古琴问道,“想听什么?”   “挑一个你最喜欢的。”   许巍洲郑重地去洗了手,撩起衣摆坐在古琴前。   他抬眼看了看黄璟瑜,低下头轻拨琴弦,低沉古朴的琴声回响在房圌中。   尾音消散,许巍洲一手按弦,一手缓缓弹拨。   琴声初时低缓厚重,声音由远及近,如同一个在黑暗洞圌穴里手持油灯的人缓缓行走。不多时行至洞口,似柳暗花明,别有洞天。琴声节奏转疾,仿佛盘旋而上的飞鹰,转至高处,如龙吟长啸,云雾之间高山流水,似高空俯瞰万物,酣畅翻腾,久久徘徊不落。高处烈日当空,飞鹰盘旋,鸟鸣阵阵。音转至最高,忽的一个疾坠,如风吹过耳,从云端穿行而过,又逐渐放缓,避开林中枝叶,轻轻落于地面。林中溪水奔流,走兽飞禽奔跑鸣叫,此起彼伏,万物生机勃发,欣欣向荣。   至此琴声渐低渐轻,行人逐渐远去,只留下林中一番热闹的自然交响。   “好!”黄璟瑜由衷地股掌道,“琴声大气磅礴,囊括万物,颇有沧海龙吟之象!”   许巍洲得意地微扬起头,笑道:“这曲子是我自己谱的。”   “难怪从未听过。”这下黄璟瑜是真的吃惊了,“琴技我甘拜下风。”   “还有什么要考我的,一起来吧!”许巍洲斗志昂扬。   “去院子里说。”黄璟瑜挑了挑眉。   许巍洲点头,拉开门和黄璟瑜去了后院。   子澄和子然满脸好奇地跟在后面,许巍洲突然停下,两人差点撞了上去。   许巍洲道:“去去去!那边守着,别让其他人过来。”   “是是是!”两人连连点头,只有站在远处望风。  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深处,黄璟瑜找了一块空地站定,说道:“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不败,就算你赢。”   “你瞧不起我?!”许巍洲顿时怒了。   “试试便知。”黄璟瑜微微一笑,主动出击。   然而让黄璟瑜没有想到的是,许巍洲虽然看着根基不稳,身形却极为灵活,几次眼看就要被拿住,却总在最后关头逃脱。两人来来回圌回过了几十招,一个追一个逃,竟是完全没分出胜负来。   许巍洲一边逃一边朝黄璟瑜扔东西,动静闹得挺大,这下不光是子澄和子然,其余少年也都远远看起了热闹。   “喂!十招早就过了吧?”许巍洲边跑边喊。   黄璟瑜停了下来,问道:“你这野路子的轻功,从哪里学的?”   “不告诉你!”许巍洲吐了吐舌头。   黄璟瑜哭笑不得,只有道:“行,算你过关!”   “耶!”许巍洲从假山上跳下来,非常得意。   子然满眼星星凑了过来,问道:“殿下,他是谁啊?这功夫,好厉害啊!”   许巍洲有点没面子,但是还是很大度地清了清嗓子道:“这是你们的新师父,以后就靠他教了,还不快过来拜见师父!”   一群和许巍洲年龄相仿的少年都跑了过来,对着黄璟瑜鞠躬道:“师父!”   黄璟瑜被团团围住,哭笑不得道:“谁答应做你们师父了?”   许巍洲笑道:“不管,已经拜过师了,你可别想抵赖!”   黄璟瑜扶额:“我怎么有种,上了贼船的感觉……” 第3章 三   (三)   “他们都是我买回来的。”许巍洲和黄璟瑜沿着院中的长廊缓缓走着,许巍洲边走边道,“穷人家养不起孩子,只有卖身一条路,我挑出一些筋骨好的,带回来教他们习武,日后宫中若有变故,我也不至于束手就擒。”   “所以对外你放出风声说你有龙阳之好?”黄璟瑜笑道。   “是啊,不然怎么瞒得过他们?”许巍洲咳嗽两声,正色道,“不过你不要误会,我喜欢的是女人,对你没有任何想法。”   “有想法,恐怕也实施不了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许巍洲发觉自从听他弹了那首曲子之后,黄璟瑜的态度就变了很多。原本冷冰冰的表情,也开始有了生机,仿佛,有了些年幼时一起玩耍的感觉……   那年他十岁,黄璟瑜十二岁,他偷溜出宫,遇到了在林中练武的黄璟瑜。他们一见如故很是投缘,只可惜相识不过数月,便出了那场变故,两人自此再没有见过。   他知道这些年黄璟瑜经历了很多,也承受了很多。黄家被株连时,黄璟瑜才十二岁,他难以想象一个十二岁的男孩,在经历了这样残忍的变故后,是如何顽强地活下来……   所以即便他们年幼相识,他仍不敢确定,八年过去,对方是否还是那个陪他爬树摘野果,陪他游泳滚泥巴的少年。   仇恨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,尤其是一个还年幼的孩子。八年说长不长,却也足够让一个人被生活磨去棱角,磨去对世间的善意。   “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,你怎么猜到我没有死的?”   “我一直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那个悬崖……”许巍洲看向远方,似乎在回忆着什么,“那个悬崖边有很多长藤蔓,我们玩过最冒险的游戏,就是顺着藤蔓往下爬,爬到尽头,是一个山洞。”   黄璟瑜自嘲道:“你居然还记得……”   “当然记得,我们在一起的事情,我都记得。”许巍洲认真道,“我记得你武功很厉害,可以徒手抓鸟抓鱼;我还记得你一目十行过目不忘,四书五经就没有你背不出的东西;还有啊,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,你把衣服借给我遮雨……”   “所以当我得知你坠下的悬崖就在这个山洞附近时,我就一直相信你没有死。”   黄璟瑜沉默了。   “你呢?为什么要承认你偷了玉佩?”许巍洲问。   黄璟瑜垂着眼,没有说话。   “你说我在赌命,我却不觉得。若你心中只剩下仇恨,你不会为了一群非亲非故的人,冒险顶替罪名,你的心还没有变。”   “你错了,人都是会变的,我早就不是八年前的那个黄璟瑜了……自从我背上为黄家洗刷冤屈的责任时起,我就不再是一个人。”   黄璟瑜的唇很薄,却棱角分明,那唇形非常好看,许巍洲总觉得,只一个女人才会生得出这般秀气的唇。可奇怪的是,这唇形配着黄璟瑜的脸竟没有丝毫违和,非但不显娘气,反倒多了几分俊秀。   “那你觉得,我还是八年前的那个许巍洲吗?”许巍洲盯着黄璟瑜的唇,愣愣地问。   “是,也不全是……”黄璟瑜叹了口气,却不打算多解释,岔开话题道,“你打算怎么跟其他人介绍我?”   “你混进东宫是以什么身份?”   “打杂做苦力的。”   许巍洲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坏笑:“那现在你进了我的府里,就是我的人了,你得跟我姓。取个什么名儿呢?许……许……”   黄璟瑜看着许巍洲绞尽脑汁的模样,只觉得好笑:“对外人倒是好说,只是……跟在你身边的那两个小子,靠得住么?”   “这个你放心,绝对靠得住。”许巍洲信心满满道,“子澄和子然跟着我五年了,我带回来的那一群里,数他俩最机灵,嘴也紧。当然,最重要的是品性好,我信得过。”   “不过,你的身份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,你会武功这件事,除了拜师的这些小子,我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。这后院是按我设计的图纸建的,是一个简单的阵法,普通人进来走一段就绕回去了,知道方法才进得到我们方才比武的地方。”   黄璟瑜点了点头:“看出来了,这个阵摆得不错。”   许巍洲得了夸奖,心里美滋滋的,又问道:“接下来我要做什么?”   “等。”黄璟瑜思索片刻,道,“目前你在朝中没什么势力,想插手政事绝非易事。但东宫和魏王府明争暗斗,我们倒可以找准时机取渔翁之利。”   许巍洲摸了摸下巴:“可是即便他们两败俱伤,恐怕这利也落不到我的头上。”   “政事只能慢慢入手,你目前的要务,就是让皇上先注意到你。”黄璟瑜顿了顿,道,“另外,还有一事相求。”   许巍洲有些意外:“什么事,你说。”   “边境这些年来一直不曾安宁,好在我父亲当年军威仍在,他麾下的精兵守城,这些年倒无大乱。然如今皇上懈怠军务,突厥却扩兵养马,蓄势待发。照这情势,两年之内,突厥必然大举南下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八年前父亲与突厥一战,他们元气大伤,马匹精兵损失惨重。若那时开始重新大批饲养战马,照马的年龄算,八岁已经可以上战场。突厥一直觊觎我朝,你觉得还会等待多久?”   许巍洲目瞪口呆,只觉得脊背发凉:“照你这么说,战事岂非一触即发?”   黄璟瑜叹道:“已经迫在眉睫了。”   “那要尽快备战才行!”许巍洲想了想,问道,“你的意思是我跟父皇上谏吗?”   “上谏怕是也得不到重视……黄家被诛连后,我父亲的旧部被杀、被贬、被流放。当今文官掌权,武将却无生存之地,除了执掌禁军的萧毅,便只剩驻扎在边境的李瑾将军,他是我父亲唯一还留下的旧部……若突厥大举南下,恐怕朝中无人可调。”   “我明白了,你是想让我主动请缨出战?”   黄璟瑜犹豫道:“只是,你若离开长安,朝中的局势恐怕非我们能控制了。”   “若是突厥长驱直入,怕是连长安都难以保住,国之不国,还谈什么储君?”许巍洲蹙起眉认真道,“我现在应该怎么做,你尽管说,我照做。”   黄璟瑜点头道:“在突厥有动作前,我们尽力稳固在朝中的势力。你现在要做的,就是好好习武,熟读兵法,未来的大元帅,可不能落于人后。”   “想得倒是挺好,可父皇并不信任我,我如何说服他让我领兵?”   “这就要靠你自己了,韬光养晦这么多年,等的不就是这一刻?”   许巍洲深吸一口气,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   行至厢房外,黄璟瑜道:“那先给我弄点水洗洗?一身泥……”   许巍洲差人烧好热水,拿了自己的衣服给黄璟瑜,虽然黄璟瑜身材较壮,但衣袍宽松,倒并不显小。门打开的那一刻,许巍洲楞在了原地。   黄璟瑜穿着一袭白衫,洗过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,洗净泥污的脸俊美白净,剑眉星目,玉树临风,和之前的气质竟是大不相同。   前来送衣物的子然和子澄也吃了一惊,暗自窃窃耳语:“我本来觉得咱们殿下就算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了,没想到这位竟是不相上下!”   “胡说!明明咱们殿下更好看!”   “这没有可比性,他们是两种不同的气质……”   许巍洲咳嗽一声,两人迅速闭嘴,笑嘻嘻地看着黄璟瑜。   “你会易容?”其实这五官改动并不大,外加洗干净了脸上的泥巴,但许巍洲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前一后是两副容貌。不……应该说,在东宫里的那个人,还有和他比武的那个人和现在的这个人,都非常不一样。   “你觉得变了?”黄璟瑜笑道,“易容只能改变人的相貌,而真正难以改变的,是一个人的气质和气场。所以真正高明的易容术不是相貌,而是气质的收放自如,如此变化样貌,万物皆可为我所用。”   “听起来很有道理……”许巍洲摩挲着下巴,“那么,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?”   “你觉得呢?”   许巍洲眨了眨眼,道:“也许都有你的影子吧……人心复杂,如何能一概而论?”   黄璟瑜笑而不语。   “不说了,咱们去吃点宵夜,吃完睡觉去!”许巍洲拽着黄璟瑜边走边道,“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,以后有想吃的跟我说,我让他们去准备。”   黄璟瑜无所谓道:“我什么都吃。”   “嗯,那个……太子眼线多,我从他那儿要了人,这段时间你就配合着我装装样子,晚上到我房里睡。”   “好。” 第4章 四   (四)   许巍洲吃起饭来非常香,仿佛入口的都是绝佳的美味,黄璟瑜看着忍不住笑道:“皇子们整日珍馐佳肴,我以为这些你都吃腻了。”   “民以食为天,美食怎么会吃腻?”许巍洲舔圌了舔嘴唇道,“我最享受的,就是每天吃饭的时候,嗯,这感觉非常满足……”   盘中的菜很快见底,许巍洲摸了摸圆圌鼓圌鼓的肚子,打了个嗝:“饱了,走吧!”   回到卧房,许巍洲对着床铺一拍脑门:“遭了,忘了准备床铺被子了!”   子澄忙道:“要不我和子然睡别的房去吧?”   许巍洲扶额:“去哪里睡?别的房都没打扫过。”   黄璟瑜道:“我睡地上就好。”   “那怎么行?”许巍洲拉着黄璟瑜到床边,“反正我床大,先凑合一晚得了!”   然而许巍洲晚上睡觉并不老实,喜欢踢被子,黄璟瑜睡得不沉,几次三番被吵醒,只得不断地把许巍洲的手脚塞回被子里,不停地攒被子……   当第二天许巍洲睡醒时,竟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缠到了黄璟瑜身上。   他这一动,黄璟瑜就醒了,睁开眼满眼笑意地看着他。   许巍洲闹了个大红脸,结巴道:“那个……我、我忘记身边有人了……”   “你睡觉这么不老实,也不怕受风寒。”黄璟瑜摇头。   “睡着了哪里知道?”许巍洲挠了挠头,迅速起床穿衣。他只知道黄璟瑜像个火炉似的,特别暖和,大冬天的睡着睡着不自觉就想往那边靠,抱着睡觉特别舒服。   “你平日练功没有人教么?”黄璟瑜突然问。   “没有,父皇没给我安排,我就只有照着书里练。”   “那你的轻功从哪里学的?”   “这个……有次我偷溜出宫,遇到了一个游侠,他教我了一些简单的轻功。你别告诉其他人啊,他不让我跟别人说。”   “看得出来……”黄璟瑜想了想说,“你这武功没人仔细教,虽然看起来有模有样,但其实根基不牢,漏洞百出,若是遇到高手,根本过不上几招。你跟着我,还得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学,根基牢了,再谈其他。”   “行,都听你的!”   王府内开辟出一块空地,搭起了简易的训练场地,许巍洲把王府内的卫兵找来,按照黄璟瑜的方法每日操练。许巍洲和他私下里选出的二十多名少年,则跟着黄璟瑜进行着秘密的特训。   许巍洲扬言今后要训出一队精兵,名字都想好了,就叫——洲瑜铁骑!   “为何不是瑜洲铁骑?”黄璟瑜问。   “咳咳……嗯,这个有区别吗?”许巍洲清了清嗓子道,“我这是为了你好,叫瑜洲铁骑的话不就把你暴露了吗?别人就会奇怪这个‘瑜’是什么意思啊,为什么在洲的前面呢……而且你现在是我府里的人嘛,许子瑜,怎么能在我前面呢?”   黄璟瑜只有无奈地笑着摇头。   许巍洲摩挲着下巴道:“可惜我还未及弱冠,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准许我去军中……”   “太宗才十六就起兵了,只要能力出众,不必拘泥于年龄。”黄璟瑜道,“我担心的倒是时间问题,就怕我们还未能重整军纪,突厥就南下了。”   “可不是么?若是再缓两年,也不至于这么紧迫。”   “要训练出一队精兵,至少数千人,如今这二十多人,根本谈不上练兵。不过我是希望这二十多人,日后去圌操练更多兵卒。如今条件简陋,很多只能纸上谈兵,但也急不来,练兵之事任重道远。”   “不用担心,我选的人都是将才!”许巍洲斗志昂扬。   黄璟瑜点头,继续道:“我边境倒是有些商人朋友,可他们探查突厥的消息并不方便。”   “我想到了一个人。”许巍洲突然道,“他是我母亲那一辈唯一幸存的族人了,我母亲入宫后,他冒名顶替混入了宫中,和我们一直有联系。只是母亲去世不久后,他随军调去了边境。”   “你可以联系上他?”   “可以,他走之前留给了我一只信鸽。”   “现在是何职位?”黄璟瑜问。   “都尉。”   黄璟瑜蹙眉思考片刻,然后道:“你让他探查清楚突厥最近的动向,包括兵马调动情况,屯粮部署以及往来商队数量,越详细越好。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。   远处,少年们正跟着子澄和子然习武,两人沉默下来,静静地看着。   “其实,我这两天一直在想……你能活下来,真的算是天意。”许巍洲叼着一根草,靠在柱子上。   “为什么?”   许巍洲嚼了嚼草,然后皱眉吐掉了:“其实这八年来我一直很惋惜……黄将军骑射之术和兵法作战无人能敌,还使得一手好枪法,黄家军的威名连突厥人都忌惮三分;黄夫人名门闺秀,琴棋书画不输男儿。若是这些能够一直传承下去,我朝何愁无人?可随着那场变故,全都没了……”   “他们都在我的脑子里……”黄璟瑜指了指脑袋,微微苦笑,“也许真如你所说,我能活下来是个天意吧……我小时候没别的爱好,就喜欢往我爹书房里去,那些书不管看不看得懂,都过目不忘地记了下来。他们去世之后,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,把曾经看过的书和父亲的手记整理好写了下来。”   “最初几年很穷,只靠着做苦力混口饭吃。后来混去边境学着做些生意,才慢慢好起来。白天交易,晚上练练武,学习兵法读些文章……初时没人教,学得很慢,好在年幼时跟着父母耳濡目染,渐渐也就懂了。八年,也就这么混了过来。”   许巍洲目不转睛地看着黄璟瑜,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述说着往事,心中止不住地酸涩。他见过太多被卖圌身的穷人家孩子,他们为了生存,被压榨着,毒打着,没日没夜地干活……虽然黄璟瑜没有卖圌身,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?   他吃过多少苦,受过多少委屈,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……   虽然黄家的惨圌案与他并无太多关系,但父债子还,这是他们欠黄家的,他必须要好好补偿。虽然他知道,现在无论补偿什么,都永远无法弥补这段伤痛,但他还是会尽力地,把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他。 第5章 五   不出几日,太子和魏王都知道了曦王在府中练兵的事,仿佛约好了一般前来造访。然而当他们看到许巍洲小孩子一般的练兵现场后,都大笑着离开了。   “耶!第一关顺利通过!”待两人离去,许巍洲对着黄璟瑜手舞足蹈,“看来我装窝囊废还是很成功的!这么多年了,他们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。”   黄璟瑜忍不住笑出了声:“好了,继续练吧,不要偷懒。”   “知道了,哎……我这些天每天都得多吃两大碗饭!吃完没多久就饿了!”许巍洲小圌脸皱成了一团,捏着手指道,“能不能,训练量稍微小那么一点点……”   “不行!”黄璟瑜断然拒绝,“这点苦都吃不了,还想上战场?追击敌军之时,两三日不吃饭都是常事,受不了现在就可以停止训练,我不拦你。”   “卧圌槽!姓黄的你少瞧不起人!不就是不吃饭吗?!我……我……”许巍洲恶狠狠道,“不吃就不吃!我还不信就能饿死我了!”   黄璟瑜暗自好笑,但还是冷着脸道:“知道就好,还不快去!”   看着许巍洲气鼓鼓离开的身影,黄璟瑜摇了摇头。   训练场上,子澄正带着一群少年练武。   黄璟瑜走过来问道:“上次我让你准备的弓箭齐了么?”   “齐了齐了!今早才送来的,还没来得及跟子瑜哥说。”子澄招呼其他人继续练习,自己带着黄璟瑜往库房里去,“都是按照你说的标准造的。”   黄璟瑜拿起一把弓拉了拉,点头道:“好,下午叫上他们随我练习射箭。”   午饭过后,二十多名少年排好队,都满脸兴奋地看着黄璟瑜手中的弓箭。   百步外,插着一个圆形箭靶。   黄璟瑜抽圌出一支箭,挽弓上弦射箭,动作一气呵成。羽箭带起一阵风,嗖的一声急速射圌出,正中靶心!   众少年顿时哗然,眼睛里齐刷刷地放着光,看向黄璟瑜的眼神里满是崇拜。   黄璟瑜示意每人拿一张弓,然后问道:“会射吗?”   众人齐齐点头。   黄璟瑜后退一步道:“拉弓,对准远方的敌人!”   少年们纷纷抬起弓拉开,然而这么一拉才发觉,竟是异常吃力。   “这个弓不对劲啊……”子然嘀咕道。   “哪里不对劲?”黄璟瑜微笑着问道。   “太紧了,拉不开……”   “这是我特意订做的弓,比普通战弓的力道多五成。”黄璟瑜顿了顿,见这群少年都露出诧异的表情,继续道,“你们今后将是我朝精兵中的精锐,这个精锐从何而来?自然是比寻常人更多的付出和汗水!常人做到十分的事情,你们要努力做到十五分,甚至更多。只有如此,才能在战场上更好地生存下来!”   “可是这也太多了吧……”子然皱着眉头道,“我们普通战弓都没有练好,现在一下子就这么高的起步……”   黄璟瑜打断道:“突厥以游牧为主,个个都是骑射的好手,他们的骑兵,远比你们想象中强悍很多。如果不能练出比他们更厉害的骑射之术,战场上狭路相逢,就只有仍人宰割!”   “我手上这把,是普通战弓的两倍。正常来说,的确是慢慢加起,但是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。突厥骑兵正虎视眈眈,而我朝边境防线不堪一击,只要他们出击,转瞬的功夫,边城就会接连失守,直逼长安城!若那时候再练兵,为时晚矣!”   众少年面面相觑,神色各异。   “你们怕吗?”黄璟瑜问。   “不怕!”子澄高声道,“跟着曦王殿下守土开疆,打退突厥!”   黄璟瑜道:“在我年幼时,我父亲就问过我,为何要从军?那么我现在问问你们,又为何要从军?”   许巍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训练场,但他一直远远地看着,听着黄璟瑜像大将军一样对着兵士们训话。   少年们面露迟疑之色,都有些懵。   “怎么想就怎么说,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。”黄璟瑜鼓励道。   一个少年道:“我不知道,曦王殿下救了我,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。”   另一个少年附和道:“曦王殿下想做的事就是我们想做的事,我们一定全力帮他做到!”   “战场上杀敌多威风啊!我想做个将军,把敌人全部赶出去!”   黄璟瑜赞许道:“好,有志气!”   “听说从军管吃住还有钱拿,如果当个小官就更好了,天天在殿下这里白吃白住我也过意不去……”   其余人听了都笑了起来。   “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……”黄璟瑜顿了顿,继续道,“我知道,你们大多数都是孤儿,即便不是孤儿,也已经找不到父母了。其实我也一样,家中亲人因为战火全都离去了。也许你们孤身一人,感受不到那种想守护的心情。可是没有战争,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,你们或许,就不会失去父母。”   “你们没有上过战场,没有见过至亲和挚友死在眼前的残酷,没有见过百姓因为战乱逃难的凄凉。因为战争,无数人圌妻离子散,无数身强力壮的将士死于刀箭之下,朝中劳圌民圌伤圌财,百姓怨圌声圌载圌道。所以上战场并不是什么好事,它不是你们眼中的威风和霸气。如果可以,我宁愿你们永远都不要上战场。”   一群少年都没有说话,静静地听着黄景瑜说着。   “可为何,现在我还是让你们拿起了手中的武器?”黄璟瑜扫视一圈,道,“因为突厥要挑起战争,他们要强占我们的领土,奴役我们的百姓,抢劫我们的财富!这是无论如何,都不能容忍的!”   “所以,我希望你们这些被曦王选中的人,能够用你们的肩膀扛起保家卫国的重任,只愿以后国泰民安,百姓安居乐业,不再有和你们一样,失去亲人无家可归的孩子。这个,也是你们对曦王最好的报答!”   整个场地鸦雀无声,黄璟瑜高声问道:“现在,你们明白了为何从军吗?”   “明白了!”一群少年齐声道。   “声音不够响亮!”   “明白了!!!”少年们齐声高呼!   “你们在前方,守卫的是后方无数百姓的性命!这是个值得自豪和骄傲的事!我希望,今后你们也能将这些传承下去,让更多的兵士心有所念。”   “这是你们作为兵士的底气,齐心,并且有士气的兵,才是真正的精锐,所向披靡,无坚不摧!”   许巍洲静静站在远处,听着黄璟瑜豪气干云的声音,心中突然安定下来。   是的,他一点都没有变,即便经历过那么多的残酷的事,他仍是那个善良、正气、有担当的少年。那个少年会脱下圌身上的衣服,给素未谋面的他遮挡风雨;那个少年会潜入河中帮他捞鞋子;那个少年会为了给他弄吃的,挨父亲的一顿胖揍。   时光流转,他从未变过。 第6章 六   (六)   黄璟瑜手把手地纠正了少年们执弓动作,然后让他们各自练习,转头走向许巍洲。   许巍洲站在原地,看着黄璟瑜向他缓缓走过来。   “这把弓,你拿去练习。”黄璟瑜把手中的弓递给许巍洲。   许巍洲愣了愣,拉了拉弓弦道:“这把普通战弓两倍的弓?”   黄璟瑜微笑地看着他。   许巍洲难以置信道:“给我练?”   黄璟瑜挑了挑眉毛:“不然呢?”   “你存心整我吧?!”许巍洲怒了。   “皇上每年年末都会亲自考察各皇子的功课,你不想表现一下?”   许巍洲眨了眨眼,明白了黄璟瑜的意思。   “既然决定要夺嫡,你就不必再如以前一般与世无争,该争的地方,可以争一争了。”   “现在,开始练习。”黄璟瑜把弓箭递到许巍洲手中,指着远处的靶子道,“先从五十步练起,十支中靶心八支过关。”   许巍洲差点跳起来:“中靶八支就不错了!你让我中靶心?!”   “过关后,箭靶移至一百步外,十支中靶心六支过关。”黄璟瑜继续道,“最后,两百步外,十支中靶六支过关。”   许巍洲咬牙切齿道:“正常弓箭射程不过两百步,有杀伤力的距离只在百余步,两百步外怎么可能中靶?!”   “你不要忘了,你手中的不是普通弓箭。”黄璟瑜道,“这把弓,有杀伤力的距离两百步绰绰有余。——一个月内,必须达标。”   许巍洲被哽得说不出话来,赌气道:“行啊,你让我一个月内达标,那你做一遍给我看看。”   黄璟瑜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,接过弓箭,然后带着许魏洲来到了两百步外。远处的箭靶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白色圆点,许巍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,挑了挑眉示意黄璟瑜开始。   黄璟瑜敛去笑意,挽弓搭箭瞄准远方。微风吹过,黄璟瑜的发丝在鬓前随风摆动,他闭眼感受片刻,然后睁开眼凝神注视前方,手下一松,羽箭离弦疾射,“噗”的一声轻响从远方传来,中靶!   许巍洲睁大眼,不死心地往箭靶处跑,想看个究竟。离靶还有数十步时,又一支羽箭飞射过来,“啪”的一声,竟然正中靶心!   没过多久,又是三支射过来,两支中靶心,一支稍偏,但也中靶。   许巍洲这下真的是没话说了。   “还要继续射吗?”黄璟瑜的声音远远传来。   许巍洲正想说不用了,然而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,吹得树枝沙沙作响。他又改了主意,喊道:“射吧!你若在大风中还能中靶,我就服你!”   “好!这是你说的!”黄璟瑜微微一笑,从地上抓起一把土,然后缓缓洒落。狂风吹得尘土纷纷扬扬,飘向远方。一把土撒完,黄璟瑜迅速抽箭射圌出!   羽箭以一个斜斜的角度破空而出,狂风将箭吹偏了原本的方向,羽箭继续飞射,“啪”的一声,竟然……   正中靶心!   场地内围观的众人都惊呆了,全场鸦雀无声。   许巍洲目瞪口呆,跑回黄璟瑜身边道:“你怎么做到的?!”   “凭感觉。”黄璟瑜挑眉道,“百步之内,我蒙着眼也能射中靶……不信?”   “信你了,不用试了……”许巍洲丧气道。   “和突厥对战之时,弓箭尤其重要。”黄璟瑜看着远方的箭靶道,“突厥人擅骑射,不愿近战,只在四周盘旋射箭。若不能做到箭无虚发,战场上拿什么和他们拼?”   许巍洲深吸一口气道:“不就是一个月吗?行,等着瞧!”   黄璟瑜道:“当然,除了练箭,每日的习武和兵法也不能断,时间很紧迫。”   许巍洲没有说话,抿着唇拿起弓箭开始练习。   黄璟瑜绕到许巍洲身后,两手分别握住了他的手,然后顺着力道帮他调整好姿势,拉开了弓弦。   “姿势很重要,不但关乎射击的精准,还能让你用最小的力道发挥最大的威力。”   许巍洲的身体被黄璟瑜环住,耳语般的话语从身后传来,他有一瞬间的愣神,恍惚间又似乎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,连这张弓都不那么难以拉开了。   “练箭,练的是一种感觉。这和习武练剑是一个道理,箭随心动,要让他如同自己的手脚一般运用自如。当你真正找到了那种感觉,箭芒所向,箭无虚发。”   许巍洲凝神看着远方的箭靶,瞄准后松手发箭,疾风划过,羽箭深深扎入了箭靶。   “不错,有那么点样子了。”黄璟瑜松开手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。   许巍洲没反应过来,失去助力的弓弦蓦地弹了回去,差点被打中脸!   “!!!”   原本对黄璟瑜满怀的感谢顿时烟消云散:“松手前不会说一声吗?我差点破相了好吗?!”   黄璟瑜摇头道:“应变太差,战场上你这反应速度,何止破相,简直是命不久矣……”   许巍洲硬生生压住想踹飞黄璟瑜的冲动,气愤地扯出一根箭上弦练习。然而弓弦力量太大,第一支未能拉满,羽箭中靶前便失了力道。第二支许巍洲使出吃奶的劲儿拉满了弓,两手却颤抖地完全无法瞄准,羽箭射圌出,偏到了很远之外……   黄璟瑜摇头叹了口气,慢悠悠离开了。   许巍洲气得对着黄璟瑜的背影拳打脚踢一番,然后又只有老老实实地继续练箭。   信鸽很快就飞回来了,带回了边境的最新情报。   黄璟瑜看完后沉默了很久很久,神情也变得格外严肃,许巍洲知道,情况肯定不容乐观。   “我们……可能没有时间了。”黄璟瑜道。   “突厥马上就要南下了?”许巍洲紧张道。   “每年突厥雀南飞,北方隆冬河面冰封后,就是他们最喜欢出兵南下的季节。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再等一年,可照现在的情形看,他们已经等不及了……”   许巍洲吃惊道:“这么快?”   黄璟瑜站起身,对着许魏洲认真道:“此次必然是场硬战,你若去边境,可能两年之内都无法回朝,夺储的计划……”   “你不必多说,我明白的。”许巍洲叹了口气,“其实你上次跟我提起突厥,我就做好准备了。如今当然是先清外敌,否则内乱一起,突厥就更会乘虚而入,白白便宜了他们。”   黄璟瑜嘴角微微上扬:“你能这样想就好……”   “你当我是那么不顾全大局的人么?何况你翻案的计划也要延后了……”许巍洲道,“也没事,事分缓急,父皇春秋正盛,我们还有时间。既然目前突厥是最大祸根,灭了他们就好!”   两人伸出手掌,“啪”的一声相击,都笑了。 第7章 七   (七)   让黄璟瑜惊喜的是,许巍洲悟性很高,很多东西只需稍稍提点他便能明白。而且他相当能吃苦,寒冬腊月间,每日天未明就已起床,一整日的文武学习下来,夜里累得倒头就睡,然而翌日又是精神抖擞,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。   而许巍洲也发现,当基本功练扎实之后,不论是练武还是射箭,进步竟是突飞猛进,仿佛一夜之间就开了窍,一通百通,学什么都变得简单了。   一个月的苦练,许巍洲不但达到了标准,成绩还相当不错。黄璟瑜很满意地给许巍洲加了码,开始练习移动靶以及骑射。   许巍洲久在宫中,马技并不精通,在一连摔了几十次后,才逐渐掌握了马背上行动的技巧。   这一日,许巍洲灰头土脸地从训练场下来,却看见四皇子许嘉逸正悠闲地坐在厅里喝茶,忙停下了脚步。   许嘉逸见了许巍洲这满脸泥污的样子,不由乐了:“六弟这是去哪里了?怎么弄成这副模样?”   许巍洲挠了挠头道:“额……我这个……哦我刚和府里的卫兵打了场蹴鞠,摔了一跤,回来换衣服。——四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?”   许嘉逸笑道:“你倒问我,平日里隔三差五你都会来我府里坐坐,弹琴对诗,如今这都几个月了,也没怎么见你出府,莫不是得了新欢,忘了我这个哥哥?”   “什、什么新欢?”许巍洲一头雾水,完全没反应过来。   “听说你从太子那要了一个下人,自那之后就没见你出府,难道不是因为他?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知道这事了。”   许巍洲深吸一口气,正要反驳,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,只有转了话题道:“额,四哥稍等,我先去沐浴更衣,这满身泥的……”说罢急匆匆地走了。   转过长廊,许巍洲忙叫来了子澄:“去跟你子瑜哥说,楚王来府里了,让他不要出来,见了面总归不好。”   子澄呆呆道:“子瑜哥刚去找您了,没遇见吗?”   “什么?!他过来干什么?!”许巍洲几乎要跳脚。   “这个就不清楚了……”   许巍洲这下也顾不上换衣服了,又扭头往厅里去。   另一边,黄璟瑜拿着药瓶过来,拦住一个小厮问许巍洲在哪里,正巧遇见了在院里溜达的许嘉逸。   许嘉逸微微一愣,上下打量片刻,拦住了黄璟瑜的去路:“你是新来的?为何之前没见过你?”   黄璟瑜并不认得许嘉逸,面无表情道:“你是何人?”   小厮忙道:“禀楚王殿下,这是曦王殿下带回的……”   “原来是你?”许嘉逸凝目仔细打量黄璟瑜,越看越觉得奇怪。六弟之前带回的都是眉目清秀的少年,可这一位,虽说眉目也清秀,这体型……莫非六弟换了口味?   黄璟瑜听说是楚王,愣了愣,只有躬身行礼:“见过楚王殿下。”   “免礼。”许嘉逸负手问道,“你这是要去哪里?”   黄璟瑜把手中的药瓶藏入袖中,垂眼答道:“曦王殿下找我有些事,但一时没见到他。”   “四哥!”许巍洲的声音远远传来,他几步跑了过来,问道,“你怎么来这里了?”   “闲着无事,四处转转。”许嘉逸带着笑意道,“你不是去沐浴更衣了么?怎么又来这里?”   “额,我找子瑜有点事……”许巍洲对着黄璟瑜使了个眼色,“你去我房里等我吧。”   “是。”黄璟瑜向俩人行礼,然后离开了。   “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。”许嘉逸道。   “哪里哪里……”许巍洲讪讪笑道,“我一会儿就好。”   “还是下次吧,我看你最近也忙得紧,就不打扰了。”许嘉逸颇有深意地笑道,“天色不早,我再留下去,岂不坏了你们的好事?”   “哈哈……四哥你这说的……”许巍洲暗自懊恼,只有嘿嘿傻笑,“今日让四哥久等了,改日我亲自上门赔罪!”   “赔罪倒是不必,你去吧,不必送了,让人见你这模样,还以为我欺负了你。”许嘉逸摇了摇头离开了。   许巍洲送走了许嘉逸,回到房里问黄璟瑜:“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?”   “我像是这么没轻重的人么?”黄璟瑜无奈道。   “那就好……”许巍洲摸着下巴道,“可我总觉得他好像看出了点什么……”   “楚王对你是何态度?”黄璟瑜问。   “四哥对权利倒是没什么野心,他对我也挺好的。”   “防人之心不可无,今后还是多注意些。——脱衣服吧!”   许巍洲脑中正回想着许嘉逸那玩味的目光呢,黄璟瑜这话一出,他顿时炸毛了:“干什么?!”   黄璟瑜挑了挑眉:“洗澡去,我给你上药。”   “哦……”   黄璟瑜打量许巍洲一眼,笑道:“想什么呢?”   “没什么……”许巍洲三两下脱了衣服,跳进了木桶,顿时被热水烫得大叫,“嘶……痛痛痛!”   许巍洲这些天摔得多,全身不是擦伤就是青肿,黄璟瑜看着都有些不忍心,可许巍洲硬是没在他面前叫过一声苦,倒让他很意外。   许巍洲洗掉身上的泥,逐渐适应了水温,靠在水桶里缓缓放松着。   热水很大程度缓解了肌肉的酸痛,许巍洲闭上眼,呼出一口气。突然感觉一双手搭在了他肩上,惊得他身子一颤。   “干什么?”   “给你按摩……”   “哦,那给我按按肩吧……”   ……   门外,子澄和子然拿着换洗的衣物准备送进来,隐隐约约却听见里面传出了奇怪的声音。   子然拉住子澄,悄悄凑到门前听。   “啊……嗯……你轻点儿!痛!”   “卧圌槽……你大圌爷的!我叫你轻点儿啊!啊……!!”   黄璟瑜模模糊糊似乎说了句什么,许巍洲炸毛道:“换你来试试?卧圌槽!痛痛痛!啊……唔……我圌操圌你大圌爷……!”   两人面面相觑,神情都非常复杂。   “还进去吗?”子然小声问。   子澄想了想,摇了摇头:“我们门口等着吧……”   ……   白圌皙光滑的肩部在水中若隐若现,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皮肤。但这些天密集的训练下来,许巍洲手臂上的肌肉倒是精壮了很多。黄璟瑜顺着肩部按摩着穴位,用力按圌压滑动着。   许巍洲疼得鬼哭狼嚎,怒道:“不要你按了……卧圌槽!你绝对是故意报复我!”   黄璟瑜无奈道:“你从马上摔落,脖颈处扭伤,内部有淤血,不给你疏通经脉,明日有你受的。”   “难受我也认了!啊!……卧圌槽圌你住手!”许巍洲挣扎着要起身,结果被黄璟瑜按在了水桶里起不来,只得往黄璟瑜身上浇水,“你松手!”   黄璟瑜避开那捧水,终于松了手。许巍洲哗的一下从水桶里站起,愤怒地看着黄璟瑜,水滴顺着那修长健美的身体滑落。   许巍洲的身材很不错,修长的双圌腿和恰到好处的肌肉,不多也不少。然而皮肤上点缀的擦伤和青紫……黄璟瑜的视线顺着许巍洲的胸肌滑到腹肌,从优美的人鱼线汇聚到某处,视线停了下来。   许巍洲瞪了片刻,突然意识到不对劲,等他发现黄璟瑜的视线时,脸顿时就红了,又哗的一声坐回了水桶里。   “看什么看?没见过吗?”许巍洲愤怒地揉了揉被按得生疼的肩。   黄璟瑜觉得好笑,把药瓶放在了桌上:“洗完自己擦吧,我走了。”   打开门,子澄和子然吓了一跳,对着黄璟瑜讪笑:“劳烦子瑜哥把衣物递进去。”   黄璟瑜有些奇怪:“怎么这次不进去?”   “额……应该……不、不太,方便。”两人结巴道。   黄璟瑜抓起衣物走过去放到桌上,然后在许巍洲警觉的视线中悠悠地出了房门。 第8章 八   (八)   不知是否因为边关的异动传到了皇帝耳中,今年对于皇子考核时间少见的提前了。   皇帝许彦幼年随父出征,即便登上皇位后,也多次御驾出征,因此对于皇子的文和武都相当看重。每年年末,他都会召集所有皇子进行考察。   文试考核在于殿堂上的奏对,而武试考核,则是去皇城边的皇家猎场进行狩猎比试。   今日是个好天气,艳阳高照,空中万里无云,皇帝许彦和众皇子们骑着高头大马,带着大批禁军护卫浩浩荡荡地出发了。   黄璟瑜站在城外的一个山坡上,目送着这支队伍离去。   许巍洲肤色较白,穿一袭银白色的短装非常亮眼,黄璟瑜一眼便从人群中发现了他。远处的那人回过头,小脑袋四处转着,似乎在搜寻着什么。终于,他看向了这座山包。黄璟瑜唇边泛起笑意,虽然隔着很远很远,但他似乎看见了那个少年阳光的笑容和白白的牙齿。   他其实不是没有犹豫过,宫中权利的争夺异常残酷,战场上的杀戮更加危险,他不知让许巍洲卷进来是福还是祸。   但或许,蛟龙终将属于天际,永远不会甘于深潭。这是许巍洲自己的选择,他无权干涉。即便未来等待着的是狂风暴雨,他们也会一同承担。   一整日的比试等得让人心焦,子澄和子然坐立不安地在府中徘徊,做什么都没了心思,黄璟瑜倒是很清闲,靠坐在院里看书。   日头逐渐西沉,终于,许巍洲兴致勃勃地回了府。   还没坐稳呢,皇帝的赏赐便来了,各种珠宝金银,兽皮珍馐堆满了厅堂。另外任命许巍洲为菱州都督兼边西元帅,统管军政。   子澄和子然等着公公宣完旨,恭恭敬敬地送走人,兴高采烈地回来庆贺。   子然:“咱们殿下就是不得了,你瞧瞧,这就一鸣惊人了!不但领了官职还有那么多赏赐!”   子澄:“那是,也不看看咱们殿下是谁?”   “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好官吗?”许巍洲叹了口气,“突厥现在虎视眈眈的,若是攻进来,第一个受圌灾的就是菱州,朝里的文官们避之不及呢!我主动请缨,他们不知道多开心。”   子然瞠目结舌:“那殿下你不是自己往虎口里送……”   “怎么说话呢你?”子澄愤怒地拍子然的脑袋。   “我若不去,难道等着父皇派个文弱书生去守城么?”许巍洲不打算再多说,左右一扫没见到黄璟瑜,问道,“子瑜呢?”   “子瑜哥在书房,让殿下回来后去书房找他。”   许巍洲脚步轻快地一溜烟儿没影了。   子然皱着眉,终于忍不住悄声问子澄道:“你说……咱们殿下和子瑜哥,真的有……那个吗?”   子澄显然也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,一向不八卦的他都忍不住了:“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……我们跟着殿下五年了,也没见他对哪个男的有兴趣呀……”   “没有兴趣只能说咱殿下不喜欢!你想啊,子瑜哥又博学又威武,武功又好人又帅气,脾气也很好……哪一样不让人喜欢?咱们殿下就算喜欢他也是应该的!”   “你说的也是……”子澄点头道,“殿下和子瑜哥都那么好看,只往那里一站,都觉得好配!”   “是吧,你也这么觉得!我就觉得他俩完全是天生一对儿啊!这叫什么,天造地设巧夺天工天下无双地上少见……”   “去去去,你得了!不会用词儿就少用,什么乱七八糟的?”   ……   许巍洲哼着小曲儿去了书房,正见黄璟瑜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,说道:“父皇赏赐了一堆东西,另外任命我为菱州都督兼边西元帅。”   “赏赐丰厚,看来今天表现不错。不过……”黄璟瑜挑了挑眉,问道:“这菱州都督,是你主动请的?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突厥异动的消息传过来了,可真是巧的很,恰巧这位年迈的菱州都督就病得起不来床,请求卸职回乡养老。父皇今日在朝中拿出来议,好嘛,平日里油嘴滑舌的朝廷重臣,一个个跟哑了似的,头都要埋到地里去了。我也就临危受命,义不容辞啦!”   许巍洲这副表情逗的黄璟瑜直乐,问道,“什么时候任职?”   “三日后出发。”   “这么紧急?”黄璟瑜有些意外,“菱州紧邻飞狐关,是军事要地,自古兵家必争之地,不容有失。看来我们猜的没错,也不知道此去情形如何……”   “现在多想无益,睡足觉吃饱肚子是最重要的。”许巍洲心倒是很大,瘫在靠椅上拿脚踹黄璟瑜,“你一会儿帮我通知下去,让他们收拾好行李,哎跑了一天累死了……”   正说着,子澄就过来敲了敲书房的门:“殿下,兰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。”   “得了,今天看来是休息不成了……”许巍洲小圌脸皱成一团,应道,“好的,知道了!”   许巍洲轻车熟路地去了馨兰殿,还未进厅里就喊道:“兰姨,我来啦!”   兰妃正在绣一个香囊,一听许巍洲的声音,高兴地把手中的活一丢,迎了出来。可是见到许巍洲后,又敛了笑意佯怒道:“你还知道过来?这段时间也不知在忙些什么。”   许巍洲挠了挠头,绕过去让兰妃坐下,然后开始按摩肩膀,讨好道:“兰姨我错啦,别生气嘛……我最近也是没有办法,每天都练武学兵法,从早到晚,可累了……”   兰妃本来也没真生气,见许巍洲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心疼了,数落道:“这么大的人了,也不会照顾自己……”   许巍洲傻笑着挠了挠头。   兰妃看着许巍洲,眼中闪过一丝没落:“你……真的要去那边吗?”   “父皇都下旨了,还能有假的么?”许巍洲笑了笑道,“兰姨您别担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   “我怎么可能不担心?”兰妃恨铁不成钢道,“好男儿志在四方,兰姨也知道你想建功立业。可边关这么乱,随时都可能打起仗来,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么?你……我怎么放心你去那边?!”   “兰姨,我明白您的心情。”许巍洲蹲下来,拉着兰妃的手认真道,“我也不小了,做事明白轻重。如今突厥虎视眈眈,朝中无人,我不去谁去?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被荼毒啊……”   兰妃叹了口气,眼圈不由地红了:“你现在和我解释有什么用?圣旨都下了我还能拦得住你?曦月姐姐就留你这么一个孩子,如今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我跟他怎么交代?”   “兰姨……”许巍洲垂着头,听着也扎心了。   兰妃无奈道:“孩子大了,我也管不了了。”   “您别这么说……”许巍洲嘟了嘟嘴道,“不管我多大了,您始终都是我的兰姨啊……除了我娘,就您对我最好了。”   兰妃摸了摸许巍洲的头:“也罢,你既然想做,就去做吧,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,我会尽量帮你的。”   “谢谢兰姨。”   兰妃抹了抹眼角道:“也不早了,留下来吃饭吧,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翡翠百合糕,过来尝尝!”   许巍洲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没说出要回去的话来。   兰妃吩咐下去,然后微笑着看着许巍洲吃点心。   许巍洲嘴里塞得鼓鼓的道:“宫里的厨子说起来手艺精湛,可我还是最喜欢吃兰姨做的翡翠百合糕。”   “你这小圌嘴倒是越来越甜了。”兰妃高兴得不行,“一会儿多带些回去。”   许巍洲连连点头。   “什么时候想吃了,差人跟我说一声,我让人给你送过去。”   “不用不用,您多歇一歇,别太累着了。”   许巍洲回到府中时,天已全黑,他径直去了书房,果然黄璟瑜还在案前。   “你在写什么?”许巍洲问。   黄璟瑜停下手中的笔,等着墨干,道:“这是菱州周边地形图,我父亲常年在边关驻扎,这是他自己绘制的,比寻常地图要详细的多,我另外加了一些备注,方便你看。”   许巍洲看着地形图上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,顿时有点头大,但是黄璟瑜这么上心,他自然也不能不领情的,只有问道:“这个……要我全部记下来吗?”   “当然,这个必须全部记在脑子里。”黄璟瑜理所应当道,“另外关于城防布置,以及兵法相关,我会慢慢教给你。”   “好吧……”许巍洲欲哭无泪道,“那我可以明天再看吗?今天我真的眼睛都睁不开了。”   见黄璟瑜点头应允,许巍洲如蒙大赦,火速冲出了书房! 第9章 九   离开之前,许巍洲抽空去了楚王府。   许嘉逸没多说什么,还是和许巍洲在院中喝茶弹琴,较量了一把琴技。   “六弟近期都没碰琴吧?似乎生疏了些。”   “什么都瞒不过你……”许巍洲笑道,“最近忙,回屋就倒头大睡,哪里还有空弹琴?”   许嘉逸手下一停,抬头看向许巍洲:“就是为了去边关的事?”   许巍洲点头:“练好武艺,省得去了边关送死啊……”   许嘉逸笑了,手指轻轻滑过琴弦:“之前听你琴声,便知你胸中抱负,如今终于可以施展了,可喜可贺!”   “你应该多帮我向菩萨拜一拜,保佑我活着回来。”许巍洲叹了口气,“我要求不多,打退突厥,平安回朝就够了。”   “天佑我大鄌,六弟此次定会凯旋而归。”许嘉逸垂首拨动琴弦,“此曲《阳关三叠》,为六弟践行。”   古琴特有的低沉悠远的音调在院中响起,许巍洲静静听着,拿起桌上的茶慢慢品,唇边泛起一丝笑意。   一曲终了,许巍洲笑道:“原本哀伤的曲子,在四哥手中,倒多了几分豪情。”   许嘉逸也笑了:“因为我知道六弟抱负不止于此,怎会拘泥于这一次别离?”   许巍洲眉头一挑,没有说话。   “只是有句话要嘱咐六弟。”许嘉逸道,“此路凶险,还望六弟多珍重。”   “四哥的话,自当铭记于心。”许巍洲嘴角上扬,与许嘉逸相视一笑。   圣旨一下,曦王府中上上下下都变得异常忙碌。   许巍洲精选了几十名王府护卫一同随军,其余一切随简。倒是兰妃担心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冻着饿着了,送来了很多貂裘棉衣,和各种许巍洲爱吃的菜肴点心。最后,还亲手锈了一个香囊,放上一张从庙里求的平安符,嘱咐许巍洲随身佩戴。   临行前一夜,许巍洲躺在床上仔细盘算着还有哪些事情没有安排好,难得的失眠了。   “感觉一团乱,我都不知道从何开始……”许巍洲叹了口气,眉头拧成一团。   黄璟瑜见了许巍洲这副模样,只觉得异常可爱,笑道:“别想了,有我在,你放心。”   “幸好有你在……”许巍洲侧身面对黄璟瑜,蹭了过去,嘟囔道,“可惜,去了那边就不方便抱着你这个暖炉取暖了。”   黄璟瑜啼笑皆非:“你招我入账守夜也是可以的。”   “嗯,那就行。”许巍洲下巴搁在黄璟瑜的肩膀上,顿时觉得很心安。  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心安的感觉了,说不清这是为什么,但他就是那么无条件地相信着他。似乎只要黄璟瑜在他身边,他就什么都不用担心,天大的事情压下来,黄璟瑜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扛下来,并且处理得毫无错漏。   有他在身边真好……   许巍洲迷迷糊糊地想着,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。   边关的报急文书再次递了上来,满篇洋洋洒洒讲述突厥大军每日在边关聚集,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。于是,没有什么场面壮观的送行,也没有浩瀚的马车队伍。一百多人的小队伍,和几辆马车,许巍洲一行人便匆匆上路了。   冬季寒风呼啸,越往北路越难走,临近菱州时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。万幸的是途中没有出什么状况,队伍比较顺利地到达了菱州。   菱州都督陈凛拖着“重病”的身躯热情地出城迎接,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咳得喘不过气来。许巍洲自然很大度地让他回府歇着,找来副官详细问了突厥的近况。   许巍洲本以为边关的情况是这群人刻意夸大,可亲自登上城楼放眼望去,看到远方黑压压一片扎营的突厥兵,才明白战况远比想象中更紧急。   当然,即便战事紧急,基本的交接卸任和清点物品还是要做的。许巍洲亲自取了账本,坐在桌前翻看起来。黄璟瑜以及子澄和子然,则分立左右。  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,陈凛恭敬地坐在下方,时不时回答着许巍洲的一些问题。许巍洲的问题不多,但每一个都异常犀利,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。一轮问答下来,陈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,惴惴不安地擦了擦额头的汗。   许巍洲继续翻看账本,越看神情越严肃,陈凛小心翼翼道:“突厥在关前聚集时,下官就下令封圌锁了城门,城外坚壁清野,坚决不给他们留一丝补寄。可如果突厥兵士越集越多,下官也是心里越来越没底……万幸皇上英明,派英武的曦王殿下前来。殿下王驾所至,突厥定望风而降!实为我大鄌之幸!大鄌百姓之幸!”   许巍洲微微蹙眉,对此人的啰嗦吹捧非常不满,起身道:“菱州地处边关,每年有很多往来商队在此停留,许多外族人都会来此交易,你身为都督,竟然没有提前察觉到丝毫异常?如今边关岌岌可危,如此失职该当何罪?!”   “殿下恕罪!殿下恕罪!”陈凛吓得跪倒在地,“下官……下官无能,罪该万死!还请殿下看在下官为朝廷兢兢业业几十年的份上,饶恕下官的失职之罪……”   许巍洲将手中账本一合,“啪”地摔在桌上,惊得陈凛身子一抖。   他一步步走到陈凛身边,眉宇间尽是凛然之气,这气场让所有人为之一愣:“陈凛,这账本我不需细看,粗略一翻便知你在里面做的手脚。八年前那场大战让突厥元气大伤,边关这些年才得以幸免,所以,你就以为这是个肥差,可以肆意贪污挪用军饷了吗?!”   陈凛吓得浑身发抖,对着许巍洲连连磕头:“曦王殿下,下官冤枉啊!下官……下官这些年勤勤恳恳,未敢逾矩半步,请殿下明察!!”   “你是否廉洁,我一查便知,绝不会空口无凭。”许巍洲高声喊道,“来人!将陈凛先带回房圌中,严加看管,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他!”   “是!”   门外的守卫齐齐应声,将瘫软在地的陈凛拖了出去。   看着陈凛被拖走,许巍洲一口气才泄圌了下来,换了一张笑脸冲着黄璟瑜眨眨眼:“怎么样,我这顿火发的可还行?”   子澄和子然本来被许巍洲吓得气都不敢大出一口,这下子全都破了功:“殿下,你刚才都吓死我们了!”   黄璟瑜赞许道:“非常不错,既然做了菱州都督,就应该有这种威慑力。”   许巍洲得了表扬,非常满意,转眼想到账本,笑容又褪了下去:“我刚才是真发火了,你看看这账目,还能看吗?每年都有巨大的漏洞!陈凛这混圌蛋,不知道贪了多少军饷!我若不治他的罪,如何对得起边关辛苦守边那么多年的将士?!”   黄璟瑜翻了翻账目,眉间一片阴霾。过了片刻,他放下账本道:“先去军营看看。”   来到军营,许巍洲先去了储存兵器的库房。然而一番清点下来,他的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个透——库房里的兵器不知用了多少年,新制的少的可怜,而旧兵器里,过半的刀刃都钝了,拿这样的武器去和突厥骑兵拼,岂非找死?   不光兵器,连兵士们过冬的棉衣都严重短缺,甚至有些参杂着黑烂布团的被褥,还在使用。所幸的是粮食他不敢少,不然军中闹起兵变可不是好玩的,然而参杂其中的粗糠、霉变的大米并不在少数……   许巍洲拳头捏得咯吱作响,咬牙切齿道:“陈凛!不杀他我就不姓许!”   黄璟瑜脸色也非常不好看,对许巍洲道:“这仗我们现在还不能打。”   许巍洲道:“可不是么?现在打和送死有什么区别?”   两人神色凝重,看向军营里忙碌的兵士们,都沉默了。 第10章 十   (十)   陈凛确实没有想到,这次会落得这个下场。   朝中官员都知道,他是当朝太子的亲信,又是国舅的亲戚,所以对于他每年贪污挪用军饷的事情,只要没有太过,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  本想着年岁大了,钱也足够他后半辈子尽情享乐,加上最近边关动圌乱,他可不想在最后关头做个冤死鬼。于是给国舅和太子写了一封情感真切的信表明圌心意,当然,同时他重病的消息也传到了皇上耳中。   按照他的计划,朝中肯定会派一个没权势的文官过来当炮灰,他把账目移交,接手的人自然不敢有半句异圌议,以后是生是死,与他没有半点干系。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,等来的竟是当朝皇子!而且那个曦王不是传说每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吗?可为什么,他一上来却将他做的手脚看了个一清二楚?!   被软圌禁在房圌中的陈凛,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了,长袖善舞一生,原本大好的享乐时光在等着他,可竟然栽在了这最后一步!   从军营回来,许巍洲迅速写了一封上报朝廷的奏折,派人快马加急送去长安。同时又给临近的郡县写了告急信件,让他们以最快速度筹集尽可能多的兵器,送来菱州支援。   这一夜,许巍洲和黄璟瑜对着地形图研究了整晚,房圌中时而传出讨论的声音,时而传出争吵声,烛圌光摇曳了整夜都未灭。   凌晨时分,困倦的许巍洲终于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。正在翻看书籍的黄璟瑜见了,悄悄拿了披风给许巍洲盖上。昏黄的烛圌光下,许巍洲精致的脸庞似乎被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,但摇曳的烛火下,那浓密垂落的睫毛和红圌润的嘴唇,竟是出奇的诱人。黄璟瑜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了……   那完美的脸颊,似乎将古书中的那些华丽辞藻全部堆砌起来,也难以形容出分毫;即便是世间最灵巧的丹青妙笔,都画不出其中的一丝□□。   怎会有长得如此俊美的一个人呢?完全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……黄璟瑜呆愣愣地看着许巍洲安静的睡颜,一时间竟挪不开视线。 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,屋外有些嘈杂,黄璟瑜回过神来,走过去打开房门。   子然跑得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不好了!陈凛被他的几个属下劫走了!”   黄璟瑜暗自懊恼,急问:“往哪里去了?!”   “我不知道,子澄带人去追了,让我过来禀告殿下!”   许巍洲本来睡得浅,马上就醒了,听了几乎跳了起来:“怎么会被劫走?!不是叫你们看好他吗?!”   “殿下恕罪……我们、我们也没想到他有那么多私人护卫……”   黄璟瑜道:“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,快带我过去!”   来到城门处,子澄迎上来对许巍洲行礼道:“子澄没用,没能截下他们,他们打开城门逃了……不远处是突厥兵营,我不敢轻易追出去……”   黄璟瑜道:“上城楼!”   几人迅速爬上了城楼,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,城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,只听见马蹄声回荡在城外空旷的荒野上。   黄璟瑜神色凝重,伸手道:“弓箭给我!”   守城的兵士被黄璟瑜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,脑子还没反应过来,手脚已经不停使唤地把弓箭交了出去。   没有月光的城外一片漆黑,黄璟瑜闭上眼,仔细辨别远处的马蹄声,然后迅速射箭出去。   羽箭疾速没入了无限黑暗之中,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叫,明显是有人中箭了!黄璟瑜没有丝毫停顿,又是几箭连射,远方再次传来几声惨叫,紧接着是坠马的声音。   守城的所有人都惊呆了,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黄璟瑜,说不出话来。   剩余的凌圌乱马蹄声渐远,黄璟瑜叹了口气道:“弓箭力道不够,白白让他们跑了……子澄,去城门外把坠马的那人押回来细审。”   子澄应了一声,迅速带人下了城楼。   “已经很不错了。”许巍洲盯着远方的黑暗道,“不知道陈凛有没有中箭。”   “中箭恐怕也不致死,距离太远了。”黄璟瑜面沉如水,突然道,“他们往突厥扎营的方向去了。”   许巍洲心中一动,看向黄璟瑜,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。   第二日,黄璟瑜在城楼上一片黑暗中射中敌人的消息不胫而走。边关守城颇为无趣,如今有这么个爆炸性的消息,兵士们自然是津津乐道的。   亲眼见过的那些人,讲得吐沫横飞惊险异常,简直比说书人还要激动;而没有亲眼见过的人,说起来也如临现场,生动鲜活。如此一传十十传百,传到最后,简直将黄璟瑜吹成了神仙转世勇猛无双的勇士。   李瑾将军驻守边关已经十多年了,当年和黄璟瑜的父亲黄翌算是拜把子的兄弟,十几年的杀伐征战,鬼门关里走过无数遭,什么样的勇士将才没见过?加之八年前的那场冤案,朝廷这些年对武将也颇为冷落歧视,他心里对朝廷里的文官王爷们是颇有不满的。如今突然听说那什么曦王殿下圌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神勇无双,他简直要将白眼翻到了天上。   许巍洲?那个还未及弱冠的黄毛小子能顶什么用?来了边关正事不做,倒跑去和前任都督扯军饷的事,现在可好,闹得全城人心惶惶!昨夜也不知弄了些什么小把戏糊弄人,还黑夜射敌……怎么不再吹厉害点,蒙眼杀敌呢?!   这帮混小子,成天正事不乐意做,不好好练兵,聊起八卦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带劲儿!不好好整治一下这股歪风邪气看来是不行啊!   结果,他的整治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呢,许巍洲就主动来找他了。   即便心里再瞧不起这个新任元帅,面子上的功夫终归还是要做做的。李瑾非常恭敬地带着许巍洲巡视了一圈,并简单介绍了手下的各副将,以及边西军的兵力分部、骑兵步兵占比及城防部署等情况。   许巍洲很认真地听着,黄璟瑜跟在他身后,也默默记下了。   巡视完毕,许巍洲找了个空旷的地方,开始和李瑾谈正事了。   “李瑾将军驻扎边关多年,论起经验我远远不及,以后还烦请将军多多协助。”   许巍洲的谦逊让李瑾倒是很意外,忙拱手道:“元帅哪里话,协助元帅治军本就是末将分内之事,有需要您尽管吩咐一声,末将定当全力以赴!”   许巍洲道:“战事紧急,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,这次来,是想问问将军对于此次突厥城外聚集,有何见解?”   李瑾道:“对于突厥,末将主战。”   “哦?”许巍洲微挑眉毛,“将军想来也是知道城中兵器的状况吧?”   “末将自然知道,这些年为了兵械之事,与陈凛都督颇多争执。这些还是末将全力争取之下的得来的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将军何出此言?” 第11章 十一   (十一)   李瑾道:“自古行军作战,讲究‘士气’二字。有气则实,实则勇;无气则虚,虚则怯。突厥自西而来,士气高涨,我军若一力退缩不肯应战,则敌军愈发气盛,而我军只会士气低靡,惶恐怯战。实为兵家大忌!”   许巍洲摩挲着下巴道:“将军所言有理。可如今敌我实力相差悬殊,贸然应战,是对兵士性命不负责,一旦战败,该如何收场?”   李瑾道:“兵无常勇,亦无常怯。只要找准时机,我们并非毫无胜算。何况,陈凛逃至突厥,我军兵力城防都将暴露,如今形势,已由不得我们不战。既如此,莫不如主动出击。”   “李将军这么说,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。”一直未说话的黄璟瑜突然道。   李瑾微微一怔,看向黄璟瑜,可视线相接的那一刹那,他突然有些愣神。   许巍洲忙问:“什么办法?”   “反间。”黄璟瑜顿了顿道,“突厥看似士气高涨,可内部并非铁板一块。就拿他们的首领柯古可汗来说,他与其弟柯利可汗关系并不那么好,暗地里争权夺利并不少。加之突厥大军里还有很多投靠而来的小部落首领,他们各自惜命,关键时刻并不管用。突厥正统军也经常让他们当先行军,最危险的事都是他们做,所以并不齐心。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:“然后呢?”   “然后,就要看逃去突厥的那位陈凛大人了。”黄璟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。   许巍洲看着这笑容,心里不由一抖,被黄璟瑜这样算计上了,看来这个陈凛,定是要倒大霉了……   在旁边的李瑾一直没有说话,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黄璟瑜。等两人讨论完毕,他死死盯住黄璟瑜,突然问道:“你、你是……”   黄璟瑜转向李瑾,道:“李叔,是我。多年未见,您过得可好?”   李瑾如遭雷击,身体都僵硬了,双圌唇颤抖地几乎说不出话来,布满皱纹的脸上也不知该作何表情。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警觉地看了许巍洲一眼。   黄璟瑜道:“李叔,曦王殿下知道我的身份,无需避他。”   李瑾微微蹙眉,这才放心下来,他拉着黄璟瑜的手,上下打量着反复确认,最后用颤抖的声音肯定道:“是你……我不会认错,真的是你!璟瑜,你没有死……”   黄璟瑜点头道:“是我,我是璟瑜,黄璟瑜……”   那熟悉的眉眼,依稀可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黄将军的风采,然而时光流转,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。   “苍天有眼……苍天有眼!”一直不苟言笑的李瑾,此刻却突然间完全控制不了情绪,眼眶发红,声音都哽咽了。他突然跪下,含泪望向天空,颤声道,“黄家没有绝后,黄兄,你在天有灵,可以瞑目了……”   黄璟瑜眼眶也红了,忙扶起李瑾道:“李叔,您保重身体……我父亲若有灵,也不愿看您如此伤心。”   “我哪里是伤心,我是高兴啊……喜事,真是天大的喜事!”   许巍洲道:“李将军放心,黄家历代忠臣良将,我定不会让黄将军白白蒙圌冤。”   “曦王殿下见笑了……”李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拭去眼角的泪,问黄璟瑜道,“对了,你怎会……?”   黄璟瑜简单地讲述了当年他如何逃生,又和许巍洲如何相识,以及为何前来菱州的经过,但是并没有表明许巍洲夺储的心思。   李瑾听罢之后对许魏洲深深行礼:“曦王殿下如此大义,为百姓忧心,末将定会誓死效忠!”   许魏洲忙道:“将军客气了,社稷之事,关乎所有人身家性命,我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。”   李瑾欣叹了口气,对黄璟瑜道:“璟瑜,我年纪大了,如今身体也大不如前。今后,这重担,恐怕要靠你分担了……”   黄璟瑜点头道:“李叔放心,我自会尽力而为。”   许巍洲笑道:“有璟瑜和李将军在,我大鄌边境定会无忧。”   李瑾其实也并非拘于礼节之人,和许巍洲熟悉之后,对这位年轻的王爷倒是颇有好感。三人一路谈笑风生,在营中兵士们奇怪的眼神下进了帅帐。   “陈凛逃出城后,罪名坐实,现在已经是全国通缉的要犯,无处藏身,所以他去突厥,也就不难理解了……”许巍洲道,“那么要取得突厥可汗的信任,自然要说出一些有用的情报——比如说,鄌军营中兵械短缺,兵力不足……那么……”   黄璟瑜神情凝重,点头道:“突厥在城外多日没有攻城,一来可能是等待后援和粮草,二来,恐怕是在试探我们城中兵力。所以如果突厥信他,那么攻城也就是近两日的事了。”   帐内一片默然,李瑾道:“突厥在这方面吃过我们不少亏,虚者实之,实者虚之,恐怕不一定会信他,有可能反而起疑。”   “我也但愿如此。”黄璟瑜叹道,“我们做两手准备,剩下的,就只有静待了。”   许巍洲深吸一口气,只觉得压力如山。   他自然是希望突厥多犹豫几天,至少等周边郡县调来一些兵器,或者等到援军到来,他们也多几分胜算。可如果突厥真的信了陈凛的话,近几日全力攻城,那么他们能有几分胜算?恐怕,即便胜,也只是惨胜罢了……   更何况,第一次攻城失败,那第二次和第三次呢?   第一次交战后被他们摸清了底细,以如今的状况,又能经得住几次冲击?   许巍洲看向墙上挂的那张羊皮地图,只觉得密密麻麻的标识看得他头疼。   当夜,许巍洲首次召集了全军将领入中军帐议事。   李瑾的长子李兴安比黄璟瑜还年长几岁,随父入军已经好些年了,如今是个都尉。其余各军将领,也都来到了帐中。   许魏洲看得出来,军中的各位将军、副将,对于自己这个这么年轻且没有任何经验的王爷,都是颇为不屑的。但也不怪他们,军中一向都是强者为王,兵士们会尊敬并崇拜有能力的将领和主帅。他这么一个年轻的王爷从天而降,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,自然是有些不痛快的。   各位将军依次向许魏洲上报了各军的情况,许魏洲认真地听,有不明白的立刻询问。毕竟实战不同于纸上谈兵,他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。   许魏洲没有丝毫贵圌族的自视甚高,不懂的地方会虚心请教,有自己的想法也马上提出来,倒像是和朋友交流探讨一般,这样的态度倒让将领们对他大有改观。一场讨论下来,气氛缓和了许多。   这场会议持续到了深夜才散,所有人都是一身疲惫地各自回房休息。第二日,在李瑾的带领下,全军开始了紧急的备战。   可惜第三日清晨,未及他们等到周边郡县调来的兵器和援兵,突厥就大张旗鼓地奔飞狐关而来。   许魏洲接到斥候回报的消息,和黄璟瑜、李瑾迅速登上城楼,远方,是一群黑压压的突厥骑兵。   “看来这一战是非打不可了。”许魏洲双拳紧握,砸在斑驳的染满血迹的城墙上。   荒野的罡风吹得城楼上旌旗翻飞舞动,也将三人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。远方,漫天黄沙扬起,数万匹战马踏在地面,发出轰隆隆沉重如雷的声响,沉闷的声响震动着飞狐关内每一名军士的耳膜。   许魏洲转身朝向城内,此刻,数万士卒正立在下方,整齐待发。   如今飞狐关内满打满算,只有三万兵力,而骑兵只有八千,其余援军还在赶来的路上。可此次奔袭而来的突厥大军,粗略估计有六七万之多,并且突厥以骑兵为主,骑兵数量不下五万。如此悬殊的差距,大半将领自然是倾向坚守城池,等待援军,否则正面相抗,几乎是必败之局。   然而许魏洲最终并没有采取这个保守的战略,且不说在这悬殊的差距之下,他们是否守得到援军到来。就算另外三万援军到来,他们就一定守的住了么?   突厥已经有八年未和鄌军交战过,黄家军积威仍在,因此鄌军究竟是何底细,他们并不清楚。而两军一旦交战,这种劣势,难道隐藏得住的么?到时只怕突厥越战越勇,势必要将此城夺下了。而菱州一破,突厥铁骑长圌驱圌直圌入,还有谁可以拦得住他们?   许魏洲静静地看着下方军容整齐的兵士。李瑾果然是优秀的将才,即便多年未战,他仍将手下的兵训练得军纪严明,在如此情形下无一人慌乱无措。他走下城楼,翻身上马,一身明光铠在骄阳下闪闪发亮。   黄璟瑜也在他身侧上马,对他轻轻点了点头。许巍洲深吸一口气,高声道:“全军听令!开城门迎敌!” 第12章 十二   (十二)   突厥的铁骑很快便驰到了城楼之下,他们的首领柯古可汗正待下令攻城,可突然间,却见紧闭的城门轰然大开。   柯古可汗眉头一蹙,扬起手,身后的骑兵齐刷刷停下了脚步,浩浩荡荡数万骑兵整齐地列阵开来。   数丈高的城门缓缓打开,无数锐利的兵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柯古和柯利以及其余突厥将领,均是满面疑惑地盯着城门,却见一名身穿明光铠的少年一马当先,身后千余骑兵簇拥着出了城。   那少年似乎还未及弱冠,身形看着还有些瘦弱,面容却出奇的俊美,白皙的皮肤颇有江南人的感觉。众突厥将领见状,不由人人面露轻视之色。   许巍洲于一箭之外勒马,平静地看着前方气势浩大的军队,黑压压望不到边界的突厥铁骑正陈列在不远处。然而他神色淡然,微扬着头,似道旁信步,毫无惧色,那神色之间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,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。   “你们柯古可汗在何处?”许巍洲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高空之中。   柯古领着柯利以及几名副将排众而出,问道:“来者何人?”   许巍洲积蓄着内息,高声道:“我乃鄌皇之子许巍洲,奉命前来取尔等首级!”   突厥将领闻言轰然大笑,其中一人喊道:“不过区区黄口小儿,竟敢放此大话,待爷爷一会儿教你如何做人!”   许巍洲淡淡一笑,并未恼怒,他缓缓扫视一圈,视线最终停在了柯利的身上:“柯利可汗,好久不见,我们曾有一面之缘,你竟不记得了?”   柯利闻言愣了愣,柯古则是微微一惊,看了柯利一眼。   许巍洲继续道:“柯利可汗言而有信,我父皇非常欣慰。此次派我前来,是让我带话于你,事成之后定会依盟约而行,不会少一分一毫,还请柯利可汗与我等齐心协力……”   柯利听到此处,才明白许巍洲的意思,顿时大怒道:“你是何人?!我从未见过你!你……你竟敢如此污蔑于我!待我亲手取你首级,看你还敢如此胡言乱语!!”他回头见柯古眉头紧锁,急道,“大哥!休要听他胡言!我从未见过他,也从没跟他们的狗屁皇帝有什么盟约!”   许巍洲冷笑一声,厉声道:“柯利,我大鄌泱泱国土,精兵良将无数,你以为凭尔等区区数万骑兵,能成什么气候?!你跟在柯古身边不过一条摇尾乞怜的狗,召之即来挥之即去,我父皇许你如此丰厚的条件,莫不如归顺我大鄌,荣华富贵享用不尽!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   “放屁!”柯利勃然大怒,啐道,“许巍洲!你他娘的再胡说八道,老子现在就宰了你!”   许巍洲牵动嘴角,将手一扬,城内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。城楼上几口沉重的牛皮大鼓接连被敲响,急促的鼓点响彻天际,正是进攻的鼓声。城内旌旗飘摇,从城门内接连冲出无数重盾步兵,围绕在这数百骑兵前方。   柯古对左右将领使了个眼色,突厥骑兵也开始变幻队形,准备冲击。   沉重冗长的鼓点声如同催命的魔咒,回响在城楼上方。城内的步兵源源不绝地从城门处涌出,仿佛一条永不止歇的长河,□□手也紧跟其后。   柯古身边的副将问道:“可汗,若真照陈凛所说,鄌军兵力只有三万,骑兵才数千,他们怎么敢和我们正面相抗?莫不是其中有诈?”   另一名副将道:“恐怕只是虚张声势罢了!我们突厥数万铁骑,个个都是英武儿郎!难道还怕这一个个瘦弱不堪的南国人?!”   话音未落,已有几人应道:“对!杀光南朝人!让他们再不敢和我们相抗!”   短短几句对话之间,突厥和鄌军均已布阵完成,鄌军激烈的鼓声却骤然一停。   正疑惑间,后方突然传来不小的骚动。柯古朝后方一看,不由大惊失色!   却见后方的沙丘上不知何时冲出了一队骑兵,那漫天黄沙,纷纷扬扬绵延数里,竟似乎有一两万之多!   “快!回防!”   骑兵冲得极快,几乎是转瞬之间,两军便已短兵相接。后方的突厥骑兵阵形尚未列好,被杀得措手不及,瞬间被冲散。远远一面巨大的黄色大旗迎风展开,即便隔着很远,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“黄”字!   “黄家军!是黄家军!!”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,一时间敌军震动!   这对于突厥骑兵的冲击,完全不亚于这场突袭。八年前黄家铁骑的威名,谁人不知谁人不晓?突厥铁骑虽在草原上鲜有敌手,但也在他手下吃了不少亏,甚至有一支骑兵被全歼。如今骤见这面大旗,仓皇见不及细想,后方越发被冲击地七零八落。   骑兵之所以威力强大,贵在速度上的优势,速度越快,冲击力也越大。李瑾带领的数千骑兵,借着城楼上巨大鼓声掩盖住马蹄声,以至于敌军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后方的异常。而等鼓声停歇,对方发现他们的行踪时,他们已经借助沙丘高坡加速到了极快,突厥骑兵发现时已然不及回防。   并且,为了迷惑敌军,黄璟瑜让他们在每匹马的身后都绑上了一把树枝。树枝被急速拖动的同时带起了漫天黄沙,几千骑兵生生让他们营造出了一两万的效果来。   李瑾带着数百亲卫率先杀入,一杆□□信手舞动,带起漫天血雾,如同一柄利剑,生生撕开了敌军的防线!   “杀——!!!”   齐整而高昂的冲杀声响彻天际,无数血光染红了漫漫黄沙,叫喊声、厮杀声、马鸣声混杂在一处。骄阳烈日,在冲杀声中愈发耀眼!   后方这诸多安排,突袭时却也只是转瞬之间,这一瞬间的混乱,顿时将所有突厥将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——包括柯古。   几乎是同时,黄璟瑜褪下长弓,抽箭挽弓,羽箭射出的那一瞬,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,柯古便应声倒地!许巍洲的箭到的慢一些,但那一箭也成功射中了另一个副将。   许巍洲于一箭之外停下,出于轻视,谁都没将这个白净的少年当回事,怎料他和他手下那人居然能射得如此之远?!简直是阴沟里翻船!   两声惨叫声中,敌军中乱成一片:“可汗!可汗!!快!护驾!!”   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,黄璟瑜第二箭几乎是瞬间而至,“啪”的一声裂响,突厥帅旗的旗杆硬生生炸裂,在狂风中倒下!   这接连的突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,前方看见主帅副将中箭的突厥骑兵神色大变,而后方没有看见的人,却只见帅旗倒塌,加之后方又遭突袭,军心已乱做一团。   然而突厥骑兵到底是百经沙场,在经过了这短暂的混乱之后,将领们立刻大吼着守住阵型,组织反击。   “撤!!”见效果已经达到,黄璟瑜对许巍洲示意,两人立即驾马回冲,重盾军上前,将无数箭雨拦在了外面。   待众人退回盾阵之间,许巍洲扬手一挥,城楼上□□手立即从暗处齐刷刷上前,带着火的箭雨对着下方狂射,虽然射程不够远,但足以逼得对方不敢再上前。   箭雨一落,许巍洲扬起□□,高声喝道:“大鄌的将士们听好了!取柯古首级者,赏黄金百两,封万户侯!!杀——!!”   这一声借着内力喊出,响彻云霄,声震三军,鄌军气势如虹,齐声高和:“杀——!!!”   被突厥欺压多时的鄌军将士们人人心中都积着一团火,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,这数万七尺男儿,有谁不是热血沸腾,慷慨激昂?!   被一个接一个意外冲击的突厥军哪里还有空反击,主帅和将领伤了好几个,加之后院起火,数万骑兵竟是被鄌军的步兵追赶着败逃。   许巍洲和黄璟瑜率领千余骑兵紧追其后,手中弓箭如猛虎,箭无虚发,跑得慢的敌军接连被射杀,没射死的坠下马来,也在万马奔腾中被踩踏致死。   后方李瑾的骑兵此时已杀入敌军中军,与许巍洲成犄角之势,前后夹击,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,血流如河。   柯古忍着肩上剧痛,指挥撤兵。柯利未受伤,为示清白主动殿后,然而鄌军的箭矢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,怎么都射不到他身上,简直要被气个半死……   两股骑兵合而为一,士气大振,“鄌”字大旗在风中飞扬着。后方城楼上鼓声再起,数千骑兵的冲杀呼喊之声与震耳欲聋的鼓声融合一处,直可穿云裂石!   负责殿后的突厥骑兵且战且退,努力拖延着时间,为中军的撤离赢得时间。   艳红的鲜血在阳光下飞溅,无数人倒下,被踏入黄沙之中,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狰狞,每一个人眼中都带着几分疯狂。在这战场上,生的本能催使着每一个人疯狂地杀戮着,嘶叫着,呐喊着,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其他。   这是一场盛大的屠杀……   直到突厥中军已逃得远了,后方步兵也已落到后方,黄璟瑜用力一扯缰绳,喊道:“不用追了!”   许巍洲一枪扫落眼前的那名突厥骑兵,扬声道:“鸣金收兵!”   是役,鄌军斩杀敌军万余,大获全胜,突厥大军败逃,连夜拔营撤离。   菱州城内一片欢呼,许巍洲很高兴地犒赏三军,举行庆功宴。除了当值的兵士们,今晚可以尽情吃喝庆祝。为体谅长期驻扎边关,禁酒禁得辛苦的将士,许巍洲拿出了不少美酒。但下了严令只能少量薄饮,绝不能醉酒,虽然敌军败退,但全军仍要时刻保持警惕。   将士们端着久违的美酒,在帐中大肆庆贺。   “曦王殿下。”李瑾满面红光地端着酒碗来到许巍洲身旁,“末将敬您一碗!多谢主帅带领我大鄌三军大获全胜!”   此言一出,余下的将领们也都围了过来,都要向许巍洲敬酒。   许巍洲笑道:“若非李将军在后方突袭,导致敌军阵脚大乱,我们也无法得手,我也敬李将军!”   李瑾哈哈大笑道:“主帅如此谦虚,可让我们如何是好?曦王殿下少年英杰,阵前临危不乱,先是反间之计扰乱敌军军心,后又发箭射中敌方将领,若非柯古中箭,突厥怎会迅速撤军?末将可不敢抢功!”   其余将领立即应和道:“敌军败退后,主帅带着千余骑兵身先士卒地追击,和李将军夹击,若非如此,怎会斩杀如此多敌军?”   “是啊!主帅您今晚可要跟我们好好喝一轮!”   许巍洲会心一笑,知道李瑾是趁此机会让他在军中立威,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黄璟瑜,道:“说起柯古中箭,那一箭却不是我射的,是子瑜射的。”   “哦我知道他!”马上有将领叫道,“这不就是那日在城楼上射中陈凛的那人吗?”   帐内顿时炸开了,都凑过来想看看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神箭手是何许人。黄璟瑜有些无奈地看了许巍洲一眼,却见许巍洲正色道:“此人名叫许子瑜,是我府中的的亲卫。今日立下如此军功,本帅决定升他做个副尉。”   众人自然是轰然应好。   许巍洲微挑眉毛,有些得意地暗自对黄璟瑜挤了挤眼。   黄璟瑜对许巍洲行礼道:“多谢主帅!”   许巍洲拍了拍黄璟瑜的肩,笑道:“不必谢了,今晚还是到本帅帐中值夜。”   “是。”黄璟瑜低垂着头,保持着行礼的姿势,唇边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。 第13章 十三   (十三)   鄌军帐中狂欢庆功的同时,突厥帐中却是一片阴霾。   军医给柯古处理好了剑伤,柯古脸色阴沉地握着手中的羽箭看着,然后抬眼看向身旁的亲信:“去仔细查查,那许巍洲究竟是何来历,这些年我们对南朝广撒眼线,竟然没人探出什么异常?!”   亲信躬身道:“属下无能,只知那许巍洲是个成天花天酒地的王爷,所以并没有太在意他,关于他的情报知道的也并不多……属下这便去查!”   “另外,关于柯利……”柯古把圌玩着手里的箭,继续道,“派人暗中盯着他,有什么异动随时回报给我。必要的时候……”他做了个“杀”的手势。   “是……”亲信应了一声,大气都不敢出一口。   “那个叛逃过来的南朝人呢?”   “禀可汗,正关在牢中等待可汗发落。”   “明日午时,压到军中校场五马分尸!”柯古一拳砸在桌上,怒道,“我要拿他的血,祭奠今日牺牲的儿郎!”   “是!”   帐内突然安静下来,跪在地上的亲信久不闻声,悄悄抬眼,只见柯古死死盯着手中的羽箭,用阴冷的语调道:“许巍洲身边那个射箭之人,务必给我查出来历,否则提头来见我!”   那亲信只觉得背部发寒,冷汗涔圌涔地应了一声。   “出去吧!”   亲信如蒙大赦,躬身退出了帐外。   待帐中无人,柯古的脸色愈发难看,他旋转着手中的羽箭,盯着箭头处一点星芒,陷入了沉思。   那个人……那个射箭的人,究竟是谁?   那么远的距离,那么强劲的力道……他戎马倥偬十余年,只遇到过一人有能力做到。那人是他是死敌,八年前威震整个大鄌和突厥部落的人——黄翌。   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他是有察觉的,可是在如此快的速度和强力之下,他已然来不及反击,只是尽他最大的能力躲开了一分。这箭只要再偏一分,就那么一分,就会射圌入他的心脏……   他看着胸前的伤口,中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。让他挫败和心惊的不仅仅这一场战败,而是,鄌军中有能力在万军中取他性命的那个人!   那个人,只要他存在,他就如芒在背,寝食难安……   庆功宴上,将领们个个都兴奋异常,许巍洲本来不善饮酒,喝得有些多了。他揉了揉因为饮酒而变得发红的眼睛,四处一扫没有看见黄璟瑜,于是拎着一坛酒,脚步微微踉跄地出了军帐。   夜晚凛冽的寒风吹来,倒让许巍洲酒醒了几分。他呼出一口白气,在军营里漫步而行,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楼前。  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,没有一丝云的遮挡。在城楼上,一个黑黑的人影独自立在那儿。   那个人影就那么静静地立着,仿佛已经立了很久很久,狂风吹起他的衣袍,在月色下翻飞舞动,他却依旧未动分毫,仿佛一座孤独的石像。许巍洲愣了愣,顺着石阶走了上去。   那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,却并未回头,淡淡道:“你来了……”   不是问句,那清冷低沉的声音仿佛一阵风一般,带着些许叹息,飘进了许巍洲的耳中。   “你在看什么?”许巍洲把酒坛放在地上,走上前和黄璟瑜并肩而立,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远方。   远方,连绵的山脉在淡淡的月光下只有隐隐的轮廓,余下的便是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黄沙和满地的尸体。鄌军阵亡者的尸体都被他们收走了,余下的,都是突厥的,被堆成了小山。那曾经活生生的人,此刻都变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,被冬日的寒风吹得干硬。   白日里的那一场大战,将城楼前的黄沙染得鲜红,如此多鲜红的鲜血,在惨白的月光下,却是黑色的,黑得像一滩滩墨迹……   “你说,为什么他们要无休止地战争呢?”黄璟瑜低沉略带哀伤的声音有种独特的魅力,很软很柔,像一阵风一样钻入了人的心里。   许巍洲愣了愣,说道:“因为人的欲圌望永无止境,所以他们只能靠着战争,无休止地满足私欲。”   “是啊……得到的越多,想要的也就越多,怎么可能会满足?”黄璟瑜冷笑,眼中满溢着悲伤,“只可惜,他们手下的那些士卒将领,却沦为那欲圌望的牺牲品。”   许巍洲默然,眼前又浮现出白日里那一个个死在他手下的敌军。这是他第一次杀人,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死亡。虽然上战场前他已经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要沉着,不要惊慌。他是万军的主帅,这次敌我悬殊的大战,他一定不能露出一丝怯意,让敌军看出端倪。但这种本能的对死亡的心惊、恐慌和排斥,又怎么可能完全压制住?   战场上,他一直强撑着那口气,待回城后,下马时双圌腿一软,几乎站不稳了,幸亏黄璟瑜在他身边悄悄扶住了他,对他投来关切的目光。他摇了摇头,一阵冷风吹来,这才意识到背部竟已全部湿透,手也微微发着抖。   死亡和杀戮,他曾经在心里默默演习过无数遍,可当他真正直面这修罗战场,直面死亡,他才明白,他所做的准备是那么可笑而无用。   那凄厉的惨叫,狰狞的怒吼,断裂的筋骨,横飞的血肉,和飞溅到他身上的如火鲜血……   这一切简单粗暴的冲击,远胜过任何惨无人道的训练。   一双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,许巍洲蓦然惊醒,才发觉自己扶在城墙上的手有些颤抖。   “还好吗?”   一句简单的没头没尾的问话,带着丝关切,许巍洲却知道,他明白自己在想什么。他点了点头道:“第一次上战场,下次应该就没事了。”   “你做得已经很好了。”黄璟瑜收紧手,嘴角微微上扬,“第一次,又是这样完全的劣势。换做是我,也没办法做得比你更好。”   许巍洲揉了揉眼睛,醉意上脸让他眼睛有些朦胧,他拎起地上的酒,拍碎泥封,直接往嘴里灌。酒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脖颈,又滑入了衣领里,他却浑然不觉。   或许,只有喝醉了,才会不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吧……   “少喝点……”黄璟瑜微微蹙眉,把酒坛抢了过来,也捧着往嘴里灌。   许巍洲笑了笑,看着黄璟瑜自顾自喝了半坛子酒,又把酒坛抢过来喝。就这么互相抢着喝完了整坛酒,空坛子滚落地面,两人靠在城墙上呼出了一口气。   夜风呼啸着吹过城头,打着唿哨,仿佛低低的哭嚎。   静默了很久,许巍洲突然问道:“你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?天下一统,不再有战争,百姓安居乐业,官员公正廉洁,帝王圌清明兼听……会有吗?”   黄璟瑜收回视线,落在了许巍洲脸上。   许巍洲那带着醉意的黑亮眼眸仿佛初生的婴儿,一颗纯净易碎的水晶,他对所有的事都怀着好奇,对所有的人都怀着善意,对这个世间也怀着美好的憧憬。   可是,许巍洲,当你知道这个世间的黑暗和无奈,当你知道人心的阴暗和虚伪,当你明白,千百倍的努力可能换不回一分回报,一颗虔诚的心却只能得到冷漠,满腔的热血都唤不醒从政者的麻木,你还会,像现在这样天真纯净吗?   他那样认真地看着许巍洲,认真到,许巍洲透过黄璟瑜那双眼眸,看到了月光映射圌出的自己的影子。   最后,许巍洲在他眼前晃了晃手,笑道:“看什么呢?呆了?”   黄璟瑜摇了摇头,对许巍洲道:“不早了,回去休息吧……”   “嗯。”许巍洲拽着黄璟瑜的手,一路走下了城楼,又往军营里去。黄璟瑜挣了一下没挣开,只有由着许巍洲拽着他的手穿过一个个营帐。   巡夜的队伍见了许巍洲,停下来行礼,许巍洲很高兴地挥了挥手,用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道:“去吧去吧!我先去睡了,你们也早点休息!”   黄璟瑜觉得好笑,继续跟着许巍洲走。突然,前面的人停了下来,挠了挠头疑惑道:“我的帐篷呢?怎么没看见啊……”   黄璟瑜哭笑不得道:“还在前面呢,那个最大的营帐就是了。”   “哦……”许巍洲嘟囔一声,继续拽着黄璟瑜走,似乎是生怕他走丢了,手上拽得紧紧的。   寒冬的夜风很冷,两人的掌心却是出奇的火热。黄璟瑜的手掌长着硬茧,非常硌人,但是许巍洲还是不愿意放开。他不知道为什么,只是直觉地感受到,身边这个人看似很强大的人,内心其实很孤独很寒冷,他倔强地想陪着他,温暖他,让他知道会有一个人在他身边……   那天夜里,喝了很多酒的许巍洲非常燥热,大辣辣地把衣裤全部脱了,然后把滚烫的皮肤贴到黄璟瑜身上取凉。可怜黄璟瑜被睡得迷迷糊糊的许巍洲胡搅蛮缠地把衣服扒了,然后又被抱得严严实实,根本没法儿睡……   “你把手拿开,我给你拧个毛巾擦擦……”黄璟瑜用力扯许巍洲的手。   “嗯……不要……”许巍洲两手死死抱着黄璟瑜,然后用脸蹭黄璟瑜的脖子。   黄璟瑜本来也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儿,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?肌肤间亲密的摩擦骚得他心圌痒难耐,那滑腻的触感带起欲圌火直冲腹部而去,几乎快忍不住了。他推开许巍洲想起身,结果许巍洲突然哼哼一声,将大圌腿压到了他的腿上,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上了腹部。 第14章 十四   (十四)   “卧圌槽圌你……!”黄璟瑜几乎要崩溃了,硬生生把许巍洲从身上扯了下来。   架子上摆着一盆水,黄璟瑜将毛巾浸圌湿,先给自己擦了擦,冰冷的毛巾刺圌激着神经,这才把火气压了下去。他又拧了一块毛巾,走回床边给许巍洲擦拭。   因为燥热而微微泛红的胸口在眼前晃动着,许巍洲眯缝着双眼看着他,长而浓密的睫毛弯弯颤动着,那红圌润饱满的唇几乎能掐出圌水来。   某种莫名的悸动涌上了黄璟瑜的心头,他咽了咽口水,突然觉得口干舌燥。   “我渴……喝水……”许巍洲揉了揉眼睛,睡眼惺忪地看着黄璟瑜。   黄璟瑜去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许巍洲,许巍洲一饮而尽,又要了一杯,这才又睡下了。黄璟瑜也喝了两大杯,回头看看床榻上孤零零的一床被子,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……   果然,回到被子里,许巍洲没一会儿就又蹭过来了。他手掌摸索着黄璟瑜的胸圌部,把下巴搁了过来。   黄璟瑜无奈地叹了口气,把许巍洲的手捉住放在身边。   “热……卧圌槽子然那混小子,估计给我拿了什么壮圌阳的酒了,明天揍死他……”许巍洲嘟囔着,微微挺动下圌身,蹭着黄璟瑜的大圌腿,“你帮我弄一下……”   黄璟瑜满眼疑惑地盯着许巍洲看,似乎是要确认他是否清醒。   许巍洲蹙眉道:“帮我弄一下,快点儿……磨磨唧唧的像不像个男人?”   黄璟瑜似乎还在确认自己是否理解错了,许巍洲已经不耐烦地拉着他的手摸圌了过去,那火热让黄璟瑜本能的将手收了回去。   “你搞什么?”黄璟瑜这才回过神来,怒道,“你要弄自己弄!”   许巍洲突然笑了,大着舌头道:“你给我弄,我也帮你弄呗……你自己不也硬了?”   黄璟瑜简直要疯了,许巍洲这小子平时看着挺正经的,怎么一喝醉了就……他把许巍洲的手拿开,起身就开始穿衣服。   许巍洲笑嘻嘻道:“害羞什么?俩大老爷们儿互相弄弄怎么了?”   黄璟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一边穿衣服一边道:“我出去走走,你弄完了我再回来。”   “这么怂……”许巍洲打了个哈欠。   黄璟瑜闻言动作停了下来,挑了挑眉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我说你怂!”许巍洲不怕死地笑道。   黄璟瑜嘴角扬起,翻身就将许巍洲压到了身下,捏着他的下巴道:“说谁怂?”   “就说你呢!”许巍洲很放松地躺在床上,眼里带着笑意看着黄璟瑜。   房间里安静下来,两人四目相对,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,那鼻息之间充斥着酒气和某种情动的气息,几乎能将人熏得醉了。   帐外昏黄的火把跳动着,微弱的光透过来,黄璟瑜的视线就那么停留在许巍洲莹润的唇部,停了很久很久。那妖圌娆的红唇仿佛一个恶劣的引人犯罪的恶魔,一下下拨圌弄着他内心最深的那一根弦,一次又一次,毫无间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。   理智一直在叫嚣着不要沉沦,不要迷恋,内心深处却在不断呼喊着想要释放,想要不顾一切地遵从着自己的心。那激烈而纠缠的拉锯战,在内心深处不断胶着着、争斗着,迫得黄璟瑜几乎要疯了……   最后,他缓缓低头,靠近着那个诱圌惑。许巍洲微扬起头,轻轻张开嘴,等待着那个期待已久的吻……   就在快要靠近的那一瞬,黄璟瑜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,翻身下了床。   许巍洲楞了片刻,神情冷了下来:“你在怕什么?”   黄璟瑜默然无语。   “我看得见我自己的心。”许巍洲道,“你看得到吗?”   黄璟瑜背对着许巍洲,看不见他的神情,只听到他平静道:“我不需要看见……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它。”   黄璟瑜没有再多说,起身撩起门帘出去了,只留下许巍洲静静地坐在床榻上。   从斥候连日的回报看,突厥似乎真的退兵了。但黄璟瑜总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,即便是柯古受伤,如此一击而退,却完全不像是他们的风格。   第二日,酒醒后的许巍洲仿佛失忆了一般,再没有提起那一夜的事情,黄璟瑜自然也乐于装傻。许巍洲没有给他安排营帐,他也不多说,两人继续共睡一榻,只是许巍洲夜里睡觉老实了许多。   两人仍然和以前一样,练兵、练武、学习兵法,高兴了互损几句,然后激烈争吵,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。但不觉中,内心深处,仍旧有那么一些东西,发生了质的变化……   周边郡县的兵器顺利调来了飞狐关,援军也在突厥败退的几天后抵达。经过商议,援军调去了临近的幽州,与飞狐关互成犄角。   许巍洲前往菱州时,便已是岁末,转眼间,就快到除夕了。   守边的将士常年在外,与妻子分离两地,饱受相思之苦,因此,每年的春节也是军中最难捱思归的日子。   冬季最寒冷的日子到来,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,整个菱州城银装素裹,地上的积雪没了脚踝。城楼上的兵士们裹紧大衣,双手和脸颊冻得通红,在寒风中屹立着。   除夕前几日,却有一队商队进了菱州城,向菱州府衙捐赠了许多棉衣被褥和粮草,以表示对边关将士击退突厥,让百姓免于战乱的感激。   许巍洲仔细看了看商队的资料,回头问黄璟瑜道:“是你的朋友?”   黄璟瑜微挑眉毛,似乎有些意外,点头道:“是我写信给他们的。”   许巍洲把清单放在桌上,笑道:“这些物资,恐怕也是你出钱购圌买的吧?不然哪来那么无私的商人。”   “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黄璟瑜简直有些无奈了。   许巍洲眉眼带笑道:“看来你在这边做生意混得还不错。”   “边境上往来的商队,做的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。当然,风险也很大,没有些过硬的本事,是没人敢做的。”   许巍洲叹了口气:“既然是你出资的,为什么不以你自己的名义捐?我也好找个名目再给你往上升一升……”   “我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。”黄璟瑜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“此次大获全胜,朝中必然不少人眼红,多少人盯着呢,低调些总是没错的。”   “我去周边郡县要的物资,这两天应该也能到了。”许巍洲得意地微扬起头,笑道,“陈凛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,谁敢不尽力?这些搜刮民圌脂圌民圌膏的贪圌官们,也该让他们好好放次血了。”   为了让将士们感受过年的气氛,许巍洲在兵营里挂了许多大红灯笼,这几日送到的棉衣被褥也依次分发了下去,加上各种好菜好肉,更让守边的几万兵士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。   战场立威,军需施恩,许巍洲在军中的声望瞬间提升了不少。多数士卒并未读过书,直心直圌肠,不懂什么弯弯绕绕,只要主帅能带领他们打胜仗,并且有吃有喝还有丰厚赏赐,他们有什么不知足的呢?跟着这样的主帅,前途简直是一片光明!   除夕和春节这两日,是他们难得不用练兵的日子。许巍洲和黄璟瑜却没能闲着,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公文堆积如山,处理过一轮后,天色已晚。他伸了个懒腰,抬眼没见着黄璟瑜,这才想起他好像说了一句去军营了。左右无事,他想找着黄璟瑜一同守岁,于是提着灯笼去了军营。   下了整日的雪终于停了,北风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,吹得脸上刀刮一般。许巍洲拉了拉披风,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,在积雪里前行。   军营的校场空无一人,然而某个角落里却染着一堆火光。向着火堆处走去,果然是黄璟瑜正蹲在那儿烧纸,许巍洲踏着雪一深一浅地走到了他身后。   黄璟瑜没有回头,只是往火堆里添着纸,火光印照在他的脸颊上,隔出明显的明暗交界,火焰明晃晃的随风跳动,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。   许魏洲呼出一口白气,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。看着眼前这个孤单的背影,莫名的有些心疼。   “那一年,也是在腊月间,我父亲和哥哥们就在这边城,和突厥拼死一战。可大胜后,却被污蔑谋逆。”黄璟瑜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着,带着淡淡的哀伤,“他们封圌锁了消息,直接派兵围住了黄府。那时候,黄家只余下女人和孩子,毫无反抗之力,全府被血圌洗,一个都没有留下……”   许巍洲攥紧袖中的手,静静地听着黄璟瑜说着。   “那日我正好溜出府玩耍,回来的时候,全府满目苍夷,只余下几个抢掠财物的官兵……他们追着我一路跑到了那个山崖,我知道此次凶多吉少,只有狠下心顺着藤蔓跳了下去。”   “然后你活了下来……”许巍洲轻声道。   “腊月间山间极寒,没有任何食物和水,上方还有官兵来回搜查。我担心被发现,不敢弄出动静,只有躲在山洞里呆了三天三夜。”   黄璟瑜叹了口气,把手中最后一撮纸钱丢入火堆中,站起身转向许巍洲:“好在我命大,没有被冻死。恰逢大雪,朝廷搜查的时间缩短了不少,没有水可以吃雪,就这么挺了过来……最后一个猎人救了我。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许巍洲垂眼看着燃烧的火堆道。   “这件事与你无关,你不用这么说。”黄璟瑜拍了拍衣服上的雪,问道,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   “我在府中没看见你,就来这边找找。”许巍洲把灯笼放在地上,撩起下摆跪在火堆旁,认真道,“黄将军、黄夫人,你们放心,璟瑜的事就是我的事,我一定会帮黄家翻案,还你们清白。”言毕,对着火堆叩了三个头。   黄璟瑜等许巍洲叩完头,叹息道:“很多事,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。就翻案这件事来说,你觉得,当年皇上真的是被人蒙蔽了吗?”   许巍洲愣了愣,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第15章 十五   (十五)   “那一年,也是在腊月间,我父亲和哥哥们就在这边城,和突厥拼死一战。可大胜后,却被污蔑谋逆。”黄璟瑜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着,带着淡淡的哀伤,“他们封锁了消息,直接派兵围住了黄府。那时候,黄家只余下女人和孩子,毫无反抗之力,全府被血洗,一个都没有留下……”   许巍洲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紧,袖中的手攥握起拳,沉默地听着黄璟瑜说着。   “那日我正好溜出府玩耍,回来的时候,全府满目苍夷,只余下几个抢掠财物的官兵……他们追着我一路跑到了那个山崖,我知道此次凶多吉少,只有狠下心顺着藤蔓跳了下去。”   “是那个,我们去过的藤蔓……”许巍洲轻声道。   “腊月间山间极寒,没有任何食物和水,上方还有官兵来回搜查。我担心被发现,不敢弄出动静,只有躲在山洞里呆了三天三夜。”   黄璟瑜的声音极淡然,可许巍洲心中却酸楚难当,他感受得到,这淡然下,藏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。   黄璟瑜叹了口气,把手中最后一撮纸钱丢入火堆中,站起身转向许巍洲:“好在我命大,没有被冻死。恰逢大雪,朝廷搜查的时间缩短了不少,没有水可以吃雪,就这么挺了过来……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许巍洲垂眼看着燃烧的火堆道。   “这件事与你无关。”黄璟瑜拍了拍衣服上的雪,问道,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   “我在府中没看见你,就来这边找找。”许巍洲把灯笼放在地上,撩起下摆跪在火堆旁,认真道,“黄将军、黄夫人,你们放心,璟瑜的事就是我的事,我一定会帮黄家翻案,还你们清白。”言毕,对着火堆叩了三个头。   黄璟瑜等许巍洲叩完头,淡淡道:“很多事,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。就翻案这件事来说,你觉得,当年皇上真的是被人蒙蔽了吗?”   许巍洲愣了愣,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黄璟瑜平静道:“当年黄家的谋逆案,牵动了整个朝局,影响之深,不啻内乱。这案子,或多或少都牵扯到当今各权贵的利益。就连你的父皇,又何尝不是其中的受益者。”   许巍洲眉头紧蹙,问道:“你是说……这件谋逆案,是父皇默许的吗?”   “前朝战乱,高祖以武立国,包括我黄家在内的几大开国重臣,都是武将。然以武可以立国,却难以治国。武将在朝中权望过胜,皇帝则有分权之忧。如今皇帝威望尚在,可他百年之后,又如何能保这些重臣效忠于子孙?这也是为何,前朝会有那么多鸟尽弓藏的例子。”   “黄家谋逆案后,朝廷大肆裁减了武将的兵权,我父亲的旧部也分崩离析。与此同时,文官被逐渐重用。这一增一减之间,也还了整个朝局的稳定。”   许巍洲接口道:“那这么说,我父皇即便猜到黄家是被冤枉的,他还是顺势而为了。他要的只是裁撤武将手中的权利,而真相是什么,他根本不关心。”   黄璟瑜没有说话,躬身拿起地上的灯笼:“回去吧……”   许巍洲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,他抓住了黄璟瑜的手腕道:“如果是这样,父皇根本不会同意给黄家翻案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你早就想到了……”许巍洲直直地看着黄璟瑜的眼睛,“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帮我夺储?”   黄璟瑜也直视着许巍洲的眼睛,久久无言。   “你有事瞒着我。”许巍洲双眉紧锁。   “你想要储位,我为你争来便好,其他的都不重要。”黄璟瑜的眼神飘向了远方,“自古君君臣臣,说的好不感人。可到头来,也不过是权利的一枚棋子罢了。有利则生,无利则亡,不过如是。”   “我不会像他们一样。”许巍洲坚定道,“你相信我。”   黄璟瑜淡淡笑了,转眼看向许巍洲:“权利是个好东西,可得之易,守之难。等到手之后,你会发觉有太多的身不由己,而权利越大,掣肘也就越多。我要求的不多,只愿你做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皇帝,便已足够。”   “我会的。”许巍洲眼中闪着光,“但我也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。”   黄璟瑜没有说话,看了看许巍洲冻得通红的鼻头,伸手揽着他的肩缓缓往回走。   风逐渐停了,大雪后的夜空异常纯净。除夕夜没有月亮,天空中繁星点点,倒是更加明亮了。   两人行至一棵大树下,许巍洲突然拉着黄璟瑜,几下攀到了树顶。   这是军营中最高最粗壮的树,两人靠在一根树枝上,枝叶上的白雪簌簌而落。在这树枝上,视野非常开阔,可以清楚地看见黑夜中点缀的无数繁星。   许巍洲指着天空道:“看,北斗七星!”   黄璟瑜头枕在手臂上,听着许巍洲道:“冬季的星比较少,我特别喜欢在夏日里躺在树枝上看星星,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,第二日才醒……”   许巍洲眼睛亮亮的,微弱的光亮中,仿佛瞳孔内闪烁着无数繁星。黄璟瑜有些愣神,思维似乎又飘到了很远很远……   “你会观星卜卦吗?”许巍洲突然问。   黄璟瑜半晌才回过神来,抱臂道:“信天不如信自己。若命不能改,观之徒增烦恼;若命可由人改,观之又有何意?”   许巍洲笑了:“你说的也是,的确是徒增烦恼。”他呼出一口气,缓缓道,“我不知道前路如何,但不管怎样,我都会尽力一试。即便最终会失败,我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,至少,我从未留下遗憾。”   黄璟瑜侧头看向许巍洲,神情有些复杂。   许巍洲继续道:“其实你也一样吧?虽然知道翻案非常难,但还是尽力去做,哪怕前路艰辛,也没有退缩过。”   黄璟瑜眨了眨眼,微微牵动嘴角。夜晚的微光下,显得他的轮廓异常柔和,那精致的眉眼,就如一个俊秀的孩童,让人完全料想不到他曾经经历过那么多。   我该信任他吗……   自从那日惨案后,黄璟瑜只觉得心也随之死去,如今活下来,不过是为了父母的一个遗愿,和洗刷黄家的污名。   可不知为何,自从见到这个少年,看到他眼中的纯粹和干净,听到那充满着斗志和豪情的琴声后,心弦就被那双手不断地撩拨着,似乎逐渐恢复了活力。   他能感觉得到,许巍洲,和其他人是不同的,和以前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。   也许,他可以赌一把。   赌这个人的与众不同,赌他能给改变整个朝局。   接到边关的捷报后,皇帝非常高兴,下旨封赏了所有驻边的将士,许巍洲也得了不少赏赐,官职升到了从二品。   接下来的日子,边关出奇的平静,平静到有时候许巍洲都怀疑,突厥似乎并未来过。   许巍洲趁热打铁,向朝廷痛陈利害,请求增兵飞狐关,并征新兵补充兵员,大批征调战马组建骑兵,以防突厥的反击。朝堂上的文官们畏惧突厥,一边倒地表示赞同。   虽然突厥已经撤军,但是,所有人都觉得,这只是个假象,也许不知什么时候,他们又会突然间卷土重来。所以,多准备一些总归是好的。  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,三万援军归许巍洲统筹,另外再扩征两万新兵。照黄璟瑜所说,许巍洲在六万人中层层筛选,选出了八千精锐,作为先锋骑兵单独操练。余下步兵也继续优选,要想与突厥对抗,至少得再扩出两万骑兵来。许巍洲摩拳擦掌,斗志昂扬,只想着大干一番事业。李瑾手下的兵素质本身就不错,他很有信心,在黄璟瑜的指导下,这八千骑兵必定成长迅猛,假以时日,以一当十不在话下。而另外征的新兵,在老兵的带领下,也是可以慢慢训出来的,所需的只是时间而已。   跟在许巍洲身边的二十多名少年,和部分军中挑选出的精锐,组成了曦王的专属百人亲卫。这百人无论骑射和身手均是军中翘楚,直属许巍洲本人,其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。   待这一切初步安排规整好,已是半个月之后。   菱州都督实在不好当,陈凛私下里有意动手脚,自然不会作茧自缚找些精明的副手,如今树倒猢狲散,菱州府衙简直乱成了一锅粥。周边郡县送来的文书堆成了小山,新任的官员仓促间接手,对菱州并不熟悉。许巍洲只得自己辛苦一些,外加威逼利诱地逼着身边那二十多名亲卫一起加班加点地帮忙。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,教了他们读书识字,至少可以帮他把文书整理分类。   至于黄璟瑜,则被许巍洲推去李瑾那边协助军务。从城防的部署,边西军的重新组编,老兵的操练,到新征兵源的把关,征调战马和新的兵械军资的验收。虽然不必事事躬亲,但诸事繁琐,也足够让人焦头烂额。   这半个月来,许巍洲和黄璟瑜两人都是每日忙得脚不沾地,连睡觉都是和衣而卧,短短交流几句,两个时辰的休息,便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。   这倒也是好事,许巍洲心想,至少,他们是没有时间再去多想那些落花和流水的东西。   这一日清晨,许巍洲正埋在白花花的公文堆里奋力苦战,听见黄璟瑜的在门口问道:“曦王殿下呢?”   “在这儿呢!”公文小山后面冒出一只手来回挥着。   黄璟瑜觉得好笑,把许巍洲从书堆里揪出来道:“跟我出去一趟。”   “干什么去?我公文还没有批完呢!”许巍洲觉得奇怪,正色教训道,“不是我说你啊,现在这么忙,你居然有功夫闲逛!你那边事情都处理完了?边西军名册整理好了?新兵招募齐了?下个月的粮草马上就要送了吧,这次你可得给我亲自押送回来,这东西出了事可是要闹兵变的!”   黄璟瑜听着许巍洲絮絮叨叨了一大通,方才道:“粮草过两日我就去押送。但是去之前,有个好东西给你看。”   许巍洲大觉奇怪,就这么被黄璟瑜拽着出了书房。 第16章 十六   (十六)   黄璟瑜带着许巍洲一路出了府衙,去了飞狐关校场。   校场里,整齐的练兵之声远远传来。许巍洲跟着黄璟瑜一直往里走,看见一名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牵着一匹白马立在不远处。   许巍洲顿时眼前一亮,一眼便看出此马绝非凡品,那健硕的身型,双目中精华内敛,绝对是难得的千里马。   “这马……?”许巍洲忍不住伸手去摸,却不料那马打了鼻喷,将头偏到一边。   那少年忙道:“这马性子烈,平时不让生人摸的。”   “这是你的马?”许巍洲问道。   黄璟瑜道:“他家世代都是养马人,有不少优良的战马都出自他们手中。只是今年家中意外,只剩下他一人了。今日送来了这匹良马,想跟随曦王一起抗击突厥。”   许巍洲点头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少年对着许巍洲深深行礼:“草民思言,见过曦王殿下。”   许巍洲笑道:“思言?倒是个文雅的名字……”   少年挠了挠头道:“我父母都不识字,是镇里的秀才给起的名字。”   黄璟瑜对许巍洲道:“你来试试,看能不能驯服这马。”   许巍洲微微一惊:“驯马?”   “是啊,良将配宝马。”黄璟瑜微笑道,“此马性烈,然而一旦驯服,必然是难得的良驹,你不想试试?”   思言闻言急道:“这马之前已有十余人想驯服而未成,动辄重伤,殿下千金之躯,万不可以身犯险!”   许巍洲挑眉,反倒有了兴趣:“这马这么难训?”   思言点头:“殿下还是交给其他人慢慢来训吧,千万不可这样冒险!”   “那我可得试试……”许巍洲深吸一口气道,“我倒想看看它有多难训。”   “殿下!”   黄璟瑜阻止了思言继续说下去:“没关系,我看着他。”他提高声音对许巍洲道,“记住我之前教你的方法!”   许巍洲点头,满眼跃跃欲试,拿了马鞭便走了过去。   当李瑾发现校场里某处围满了人时,正是午饭时分,下了操的兵士们吃完饭,都暂时闲了下来。   “好!!”   “主帅小心啊!”   “主帅——!”   李瑾推开众人,往人缝里一看,顿时心中一惊!   这……这是在干什么?!   “李将军。”黄璟瑜最先发现了李瑾,叫了一声。   “简直胡闹!你们在干什么?!”   校场中的许巍洲满身泥土,一身白衣哪还看得出本来的颜色?因为反复摔落地面的摩擦,那衣服已经是好几处破洞,露出来的皮肉透着擦伤淤青,简直狼狈不堪。   骑在马背上的他再一次被甩落下来,着地一滚卸了力,又重新冲了上去!   黄璟瑜的声音波澜不兴:“这是匹好马,希望殿下能够驯服它为己所用。”   “好的战马圌军营里还少吗?你……你偏让他去训什么烈马!”馈酢酹简直恨铁不成钢。   “好的战马有不少,但有灵性的千里马却是难得。”黄璟瑜安慰道,“不会有事的,我相信他能训服这马。”   李瑾不再理会黄璟瑜,对许巍洲喊道:“曦王殿下,你先下来!太危险了!”   许巍洲不说话,脸上满是倔强,一手拽着马的鬃毛,一手紧紧搂住马的脖颈,任凭那马如何蹬跳,就是不松。那马也非常聪明,绕着校场狂奔,然后急转弯借力甩头,要将背上的人甩了开去。可许巍洲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,哪还能如了它的愿?肘部一发力,搂着马颈顺着这股强力一个翻转,转了个圈,人仍是死死趴在马背上。   李瑾见劝说不了,问黄璟瑜道:“殿下这训了多久了?”   黄璟瑜看了看日头,道:“差不多两个时辰了。”   “两个时辰?!”李瑾简直要跳脚,“黄……子瑜!你是不是真的要出点什么事才甘心?”   黄璟瑜无辜道:“李将军,是曦王殿下一力要驯马的,您也看见了,没人劝得了他……”   李瑾指了指黄璟瑜,被气得笑了:“你劝不了他?我看就是你让他去训的吧?去把他拦下来!否则就给我等着挨军棍!”   “李叔……”黄璟瑜低低喊了一声,讨好道,“现在虽然人疲乏了,这马也是够呛,眼看着快驯服了,总不至于半途而废吧?你看,已经是强弩之末了……”   李瑾仔细一看,果然那马虽然彪悍,速度却已经不快了,只有道:“你给我激灵点看着,要真有什么事……”   黄璟瑜接口道:“李将军放心,末将就算自己有事,也必定不会让曦王殿下有事的!”   不远处,许巍洲手持马鞭,悍然一挥,“啪”地一下打中马股,那马长嘶一声,后蹄直立,奋力甩动着。许巍洲见时机到了,翻身一跃下地,揽着马颈就是一摔!   庞大沉重的身躯应声倒地,那马凄厉地嘶声长鸣,在地面上挣扎着。许巍洲哪里会给他重新起身的机会,死死压住马身,将长鞭一挽,勒住了马颈。   “好——!!”  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,个个精神抖擞,双眼发着光!   一匹个性刚烈的良驹,偏偏遇上了个倔强锐利的少年,那一人一马的激烈争斗,真的是精彩无比!在众人的欢呼声中,那匹烈马终于屈服,软软地瘫在地上。许巍洲松开手,任它站起身,翻身上了马背,在军营中来回跑了一圈。   虽然白衣尽染泥污鲜血,满头乱发飞扬,那白马的鬃毛也染满污迹,但那风中一人一马的英武身姿,却让人目眩神迷。仿佛一位天生的王者,即便处境狼狈落魄,却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,那锐利的锋芒,耀眼夺目,无可阻挡。   黄璟瑜嘴角上扬,长长舒了一口气。   许巍洲骑到黄璟瑜身边,抹了把脸,神情间甚是得意:“怎么样?本帅马技如何?”   黄璟瑜哑然失笑:“非常好,当然,若是梳洗整理一番会更好。”   许巍洲哈哈大笑,心情大快地长啸一声,骑着马往帅帐去了。   梳洗一番,简单上了药,许巍洲就出了帅帐,正见黄璟瑜在门口等他,问道:“还有事?”   “想跟曦王殿下讨一个人。”黄璟瑜笑道,“思言那孩子我看着挺伶俐,想把他调来做我的副手,不知殿下可否答应?”   “做副手?”许巍洲微微诧异,随后点头道,“既然你觉得不错,肯定不会差,你去跟李将军说一声就好。”   黄璟瑜应了,却没有离开,对许巍洲道:“关于菱州政务,我觉得你可以慢慢丢手了。”   许巍洲蹙眉道:“虽说亲王任都督刺史这样的官职,多数是挂个虚名,但是菱州情况不同,紧邻飞狐关,你也说过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如今虽未遭战乱,却也被蛀了个空,若不再好好管理,以后战乱一起,难免后院起火。”   “好好管理是自然,只是,你若这样事事亲为,怕是还没等管理好,自己就累得不行了。”黄璟瑜把手中的一叠纸递给许巍洲,“这是菱州新任官员的名单,我翻看了他们过往政绩,做了个简单的整理,你对照着看看,这职务调整一下,运作起来应该会更好。”   许巍洲接过粗粗一扫,黄璟瑜虽然说是简单的整理,可这份用心,又怎会是“简单”二字可概括?每一名官员过往的政绩分门别类地列出,以及身份出身,家族势力,性情喜好,各自所长,都写得一清二楚,最近军营这么忙,也不知他是费了多大功夫才整理好的……   他心里感动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   黄璟瑜继续道:“菱州之前的官员,虽说与陈凛脱不了干系,但毕竟不是主圌谋,现在不宜过分追究,引得人人自危。他们毕竟在菱州从政多年,比新手熟练很多,牵连不大的还是继续留任,一来可以安抚人心,二来这官圌府私下里利益牵连甚广,你初来乍到,不宜得罪太多人。你若担心他们一人坐大,分权即可,互相牵制,不至于会像陈凛那样。何况有这么个前车之鉴,他们会收敛许多。”   许巍洲点头,自己的确是心急了。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,可当事情纷至沓来时,突然就有些乱了,脑子也不清楚了。幸好黄璟瑜及时提醒他,不然再这样耽搁下去,不等突厥攻来,他就已经累了个半死。   “行,等我安排完,就来军营找你。”许巍洲扬了扬手中的名单,灿然一笑,那明媚的笑容,仿佛天地间都因此而绚丽起来,黄璟瑜一时间看得有些楞神了。  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,许巍洲几乎是泡军营里,每日只是抽圌出很短的时间去府衙巡视一番就回来。无论是练武,还是在帐中学习兵法,这位大元帅都和黄璟瑜同进同出,就连军营里的兵士都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。   除去每日的操练,子然和子澄还是跟在许巍洲身边的,只是,这几日许巍洲似乎心情颇好,找来了古琴摆在营帐里,没事了就会弹上几曲。   听着帐内又传出琴声,子然终于忍不住问子澄道:“子澄,你学过古琴,你知道殿下每天弹的都是什么曲子吗?”   子澄神情古怪,过了半晌才道:“我听这曲调,好像……似乎是……《凤求凰》。” 第17章 十七   (十七)   其实,黄璟瑜是很想继续装傻下去的。奈何许巍洲总会在他面前弹这首曲子,并且弹琴时盯着他看的那个眼神,让他颇不自在。   抹挑勾剔,古琴特有的低沉厚重的音调在许巍洲手中,却带着几分放圌荡不羁的锐利,倒让这一曲《凤求凰》,多了些许英气和豪迈。   黄璟瑜放下手中的书,咳嗽一声,对许巍洲道:“我去校场看看。”   许巍洲手下一顿,轻按琴弦,琴声戛然而止,对黄璟瑜笑道:“你就不品鉴一下我的曲子再走?”   “不敢当。”黄璟瑜笑得春风拂面,“我对琴曲不精通,甘拜下风。”   “那你可知这曲子的名字?”   黄璟瑜有些无奈了,他叹了口气,定定看着许巍洲:“你希望我说什么呢?”   许巍洲也丝毫不退让地盯着黄璟瑜,良久,突然自嘲地笑了,将视线转了开去:“你去吧……”   黄璟瑜没再说什么,转身出帐。   帐中安静了下来,许巍洲有些寞落地坐在那儿,静静听着帐外隐隐传来的练兵的声响。   最近几天,他倒是不如以前忙碌了,果然是闲而多思。菱州府衙逐渐恢复运作,城防重新部署完毕,边西军也整编好了,剩下练兵和招募新兵这两件事,多是黄璟瑜和李瑾在操心。于是,他除了每日的习武,以及熟悉军务,事情并不算多。当然,最近他的清闲,也很有一部分原因是——黄璟瑜有些刻意躲着他……   他不知道黄璟瑜究竟是什么心思,但他天生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,骨子里就有股叛逆和不羁,什么世俗规矩,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。那些虚名他本就不在意,不然也不会任由那些他好龙阳的谣言满宫飞。   那些皇子贵圌族们,大多十五岁左右都已婚娶,倒是只有他,成日玩世不恭,也没多少人在意。但其实没人知道,他这样伪装自己,只是不愿随便娶了一个不爱的人成日相对,索然无味。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,却对一个男人动了心。但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,既然自己喜欢了,管他是男是女,他不在乎。   可似乎,黄璟瑜考虑的更多,甚至他隐隐觉得,他不愿接受自己,不是因为世俗眼光,而是……因为其他的某些事情,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。   黄璟瑜,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……   许巍洲起身出了营帐,正低头耳语的子然和子澄吓了一跳,讪讪笑道:“啊……殿下您出来了……”   许巍洲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,挥了挥手道:“跟着,一起去训练!”   曦王殿下心情不好,自然免不了折腾他手下那可怜的亲卫。许巍洲一脚踏在一根树桩上,一边看着这些亲卫们习武。   许巍洲道:“以后除了当值的人,每日上午和下午都在这儿习武,晚些时候我找子瑜整理一份训练计划。”   亲卫们齐声应诺,心里却叫苦不迭。   自从李瑾将军把练兵暂交于黄璟瑜,每日军中下操后简直是哀叫声连连,谁不知道黄璟瑜最擅长非人训练?让给他定训练计划,估计离死不远了……   想起这个,每个人心中都开始发寒。   看到亲卫们的表情,许巍洲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,他淡淡一笑,眼中泛起一丝光华:“我跟你们一起训练。”   忙碌和疲累的日子终归是好过一些,许巍洲不但每日跟着兵士们一同操练,还主动给自己加了码,要做得更多更好。   这次与突厥交手,虽说鄌军占了便宜,但他同样看到了突厥骑兵的威力以及败而不乱的军威,若非此次兵行险着,他们根本不是对手。无论从兵械装备,还是兵士的勇猛来看,他们都大大落后了。   当然,他这个主帅也需要更勇猛强悍一些,才能更好地激发士气。   在苦练了一段时间□□之后,黄璟瑜拿了一杆戟给许巍洲。   “为什么给我练戟?”许巍洲有些奇怪,“戟的变化比枪复杂,很多高手都无法在战场用得自如,若是不熟练反倒是个拖累。”   “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?”黄璟瑜挑眉笑道,“□□虽说比戟简单,多为刺戳,但对力道和内力的要求极大。正因为招式简单,所以多是实打实的正面相抗,非你所长。倒是这戟,钩、啄、刺、割,这诸多用处,百般灵变,若是使得好,威力也很大。你心思活,稍加琢磨,想来不会太难掌控。”   许巍洲有些苦恼,黄璟瑜无论是教他武艺还是兵法,总是浅浅点到为止,不愿多说。有些东西甚至只粗略提个大的方向和设想,就让他自行领会,害得他每日费尽神思,颇为头疼。   他曾经向黄璟瑜抱怨,但黄璟瑜看他一眼,却说是在帮助他挖掘自身潜力。有时候,师父教得太多太详细,思维反倒会局限,他的练武方式虽好,却只适合他个人。他可以给出建议,纠正错误,但是方法和路子只有靠许巍洲自己的探索和磨合。   对于这种半放养状态的武艺教授,许巍洲渐渐也习惯了。初时不觉,但每当自己苦思良久,终于顿悟之时,才发觉,这种惊喜和成就,远比被动地学习要好的多。而且,每当他通过实践发觉之前方法的错漏之时,这教训竟比黄璟瑜当面提出来更深刻许多。时日久了,虽然进展较缓,却是稳扎稳打,将这一点一滴东西都完完全全融入脑海骨髓,一通百通,更能自己生出百般变化来。   黄璟瑜对于许巍洲的进步非常满意。他之所以这样放手,也是明白许巍洲天资聪慧,有这天分和潜力。许巍洲只是之前没有遇到过好的师父,否则以他的能力,远比朝中那太子皇兄高出太多。   这一日,黄璟瑜带着许巍洲到了城墙上,万余兵士正陈列在下方校场,在李瑾的带领下演习阵法。黄璟瑜一边考许巍洲,一边向他解析每一个阵法的优劣,以及需注意的要点和适合的地形。   子然和子澄也立在两人身后跟着学习,如今又多了一个思言,他们两人倒是习惯了,思言却觉得甚是新奇。   也不知怎的,明明是极正常自然的对话,可许巍洲和黄璟瑜两人这么站在一处,却自成一个整体,仿佛完全不为外界所扰,外人也插足不进。那互望的眉眼,会心的一笑,明明什么都没有说,却又似乎彼此心知肚明,已胜过了千言万语。   “这一字长蛇阵,算是最常用的阵法,却也是最难用好的阵法。”黄璟瑜指着下方道,“全阵分为阵头、阵尾、阵胆三部分,击蛇首则尾动,击蛇尾则首动,击蛇身则首尾皆动。你觉得此阵如何破?”   许巍洲摩挲着下巴道:“这阵法虽说首尾相应,但破阵也简单。用两股兵力牵制住两翼的兵力,再派一队骑兵冲击蛇身,搅成数段,这阵不攻自破。”   黄璟瑜点头笑道:“此阵要用得好,便要懂得在阵型变幻时虚实兼用,迷惑对手。具体却要因时因地变幻,不可一概而论了。当然,此阵是防守阵法,若是据城而列,稳扎稳打,倒是最牢固防线。”   只见校场上兵士们阵型变幻,又圈成一个圆,中军居中,六角分立六军方阵。   黄璟瑜看向许巍洲,问道:“你看这是何阵法?”   许巍洲微挑眉毛道:“自然是六花阵。”   “那你说说,此阵有何玄妙?”   许巍洲也没多想就开口道:“六花阵中,大阵包小阵,大营包小营。六角的六阵为正兵,呈方阵,中部为奇兵,呈圆形。六角互相呼应,若有一处受袭,则左右可成犄角之势。任何一阵受损,中部中军也会及时上前填充阵型,保证阵型不乱,机动灵活,兵援不绝。”   黄璟瑜眉眼带笑:“看来你都很清楚了。”   许巍洲微微得意:“那是自然,当我每日苦读是白读的?”   两人相视一笑,又都转头继续看下方阵型变幻。然而突然之间,黄璟瑜眉头一蹙,视线看向了远方,许巍洲微微一愣,顺着黄璟瑜的视线看了过去。   马蹄声远远传来,远处,出现了一人一骑,即使隔着很远,也能感觉到那人的惊惶和疲累。那人很快就奔到了城楼前,城楼上方齐刷刷亮出一排弓箭来。   “来者何人?!”   那人浑身鲜血,坐下的马显然疲累欲死,行至城楼下方,前蹄一撅,倒在了地上。那人摔了下来,却是完全顾不得疼痛,从地上爬起,捧着一封信大叫道:“末将奉夏州刺史之命求见曦王殿下!夏州几日前被突厥强攻,求殿下支援!”   此言一出,城墙上一片震惊。   许巍洲看了黄璟瑜阴沉的脸色一眼,高声道:“带他进来!” 第18章 十八   (十八)   大鄌的边境线,除了绵延的长城,就只有飞狐关和夏州两处关卡与外部相通。而夏州地处东北方向,接壤处为茫茫无际的沙漠。并且这片沙漠的地界,是一个名叫东弥国的小国所管辖。在十余年前,该国已对鄌皇称臣,并每年纳贡。经年累月的安逸磨平了兵士们的锐气,这毫无威胁的夏州,防御也就逐渐松懈薄弱了下来。   却没想到,突厥竟奔袭近千里,转而从夏州下手。   而一向兼任巡防职责的东弥国,竟然在突厥浩浩荡荡数万骑兵从他的地界奔驰而过而不知。到底是真的不知,还是已和突厥联手,已经是显而易见……   求援的那人向众将领详细说了军情,然后声泪俱下道:“刺史已向朝廷求援……然属下看突厥骑兵的数量,该足有十万之众!夏州守军空虚,恐怕撑不了几日,等不到援兵了!求曦王殿下派兵支援!”   许巍洲握着手里夏州刺史的书信,脸色非常难看。   距离上次在飞狐关击退突厥,已足足过了三个月。他们辛苦练兵,修筑城防,一直严防突厥的再次反击,却完全没想到对方竟根本没打算从此处攻城。   黄璟瑜沉吟片刻,问身旁的某位副将道:“如今可调动的骑兵有多少?”   这些日子以来,黄璟瑜和将士们研讨兵法,已经混得非常熟络,那副将闻言,思索片刻道:“应该能有两万。”   黄璟瑜点了点头,对许巍洲道:“足够了,我们即刻启程。”   许巍洲马上道:“我跟你一起!”见黄璟瑜蹙眉想反对,许巍洲接口道,“飞狐关李将军驻守足矣,前去夏州一路上关卡不少,有我这个身份会方便许多。”   李瑾急道:“殿下!突厥十万大军,且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骑兵,殿下千万不可以身犯险!”   旁边也有将领赞同道:“是啊!殿下您是三军主帅,全军所系,这种危险的事我们来就好!等援军到了,殿下再来也不迟!”   “等援军来,恐怕突厥已直逼京师。”许巍洲道,“李将军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?突厥虽是能征善战,但长途跋涉而来,又是深入我大鄌内部,必然后援不足,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,可我倒不信,这万里疆土,竟是他可任意来去的!”   “那你也不能去。”黄璟瑜神色严肃,“此次怕是要和突厥正面交锋了,太危险!”   “那我更要去了!”许巍洲微一扬眉,“若是连我这个主帅都缩在最安全的后方坐享其成,又如何要求这两万骑兵去为国牺牲?!”   见其他人还要劝,许巍洲将脸一沉,肃然道:“你们不必多言,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。”他扫视帐中将士一眼,眉间尽是锐利锋芒,一字一句道,“现在,是我,作为主帅,对你们下的军令,你们有谁不服?!”   此话一出,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。   这三个月的相处下来,许巍洲从未以身份自居,和将领兵士们相处都是颇为平和,仿佛朋友一般。这是第一次,他以上级的身份来压他们。   众将面面相觑,都是无言。黄璟瑜一口气憋在胸口,虽然现在很想冲上去狠狠教训一下这混小子,却也终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无视这军令。   “既然没有,那都下去准备吧!”许巍洲平静道,“孙寅。”   “末将在!”   “你速去传令,两万骑兵以最快速度整装出发!”   “是!”   “杨岭。”   “在!”   “我们先率两万骑兵前去夏州,你和李兴安带三万步兵随后出发增援。若有变动,我会让传令兵随时联络。”   “末将领命!”   许巍洲转向李瑾,叹了口气道:“李瑾将军,飞狐关驻守的重任就交给你了。”   “是!”李瑾沉声应下,“曦王殿下,请一定多加小心。”   黄璟瑜道:“李将军放心,有我在,必然不会让殿下有事。”   许巍洲这才看向黄璟瑜,两人对视一眼,却又知道不必再多说。许巍洲点了点头,没说话,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。   一路急行军,途中众人心情沉重,并没有什么心思说话。   屋漏偏逢连夜雨,今年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,两万骑兵冒雨前行,速度也拖慢了不少。然而即便是再心急,马还是需要休息的,不然还没等到夏州,就已经暴毙了。   夜晚,下了一整日的雨终于停了,亲兵们费了很大功夫才找来了一些干柴。为数不多的篝火升起来,精疲力尽的将士们喂完马,围坐在火堆前掏出干粮吃。   许巍洲把外套脱下来烤着,回头准备让其他人也来烤,环视一周,却发现人数太多,肯定是堆不下的,也不好区别对待,只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,没有说出口。   黄璟瑜哪里不知道许巍洲的心思,暗自笑了笑,把手里的干粮递给了许巍洲。   他们一行骑兵赶去支援,粮草是来不及跟进的,只有吃一些随身的干粮。许巍洲不愿意搞特殊,和将士们一起啃着干硬的食物,就着凉水咽下去,还是颇有些艰难的。他虽说不娇气,但是毕竟自幼养尊处优,没有吃过什么苦,这种体验实在谈不上多愉快。   将士们见主帅这样同甘共苦,个个都非常感动。——只除了黄璟瑜。   黄璟瑜看着许巍洲艰难吞咽的模样,又想起之前这小子每顿饭无肉不欢,只觉得异常可爱,越看越是忍不住偷乐。   许巍洲拿眼一瞪,抬脚就踹:“笑什么笑?!”   黄璟瑜连连摆手,拿着自己的那份干粮坐一边儿吃去了,一边吃还一边乐,气得许巍洲简直想冲过去踹死他!   春寒料峭,夜晚还是寒气逼人,众人找了一个避风处歇下来,为着第二日的行军养精蓄锐。   许巍洲看着闪动的火堆,对黄璟瑜叹道:“我感觉,夏州城坚持不到我们过去就得破了。”   黄璟瑜眉头深锁,沉声道:“我就没指望他能守住,夏州那个刺史……”   “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?”   黄璟瑜想了想道:“不管怎样,还是要赶去夏州才知道。”黄璟瑜用手臂枕着头,道,“睡吧,不用多想了。”   “嗯。”许巍洲点了点头,也实在是困倦直极,闭上眼就睡着了。   这么夜以继日地赶路,直到第三日黄昏时分,队伍才赶到夏州。看着破败的城门,众人都沉默了。   不出二人所料,城已破,城内焦黑一片,百姓的尸体遍布在城内各处。丧心病狂的突厥骑兵攻破了城池,将城内能抢走的全都抢了,而百姓们全都被活活杀死,最后,他们一把大火将所有搬不走的东西烧成了灰烬……  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可是,当许巍洲看见这满目苍夷,闻着这死亡的气息,胸中的怒火仍然压抑不住地想要喷发出来!他紧紧握着拳头,甚至可以听见骨骼的摩擦的声响,指甲似乎划破了手心,他却感觉不到疼痛。   这里,曾经是一片繁华,无数百姓安居乐业、其乐融融。他们有年迈却子孙满堂的老人,有壮年养家的大小伙儿,有朴素却勤劳的女子,也有可爱活泼的孩子……可是为什么,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,就这么生生夺去了如此多鲜活的生命?!他们做错了什么,为何却要这样被无辜残杀?!   为什么他们来得这么晚,如果能早一点,再早一点。或许城就不会破,或许,他们还能保住这一城百姓的性命……   许巍洲的眼中冒着火,一路看着这人间惨景,他的脸上一丝丝褪去血色,变得苍白。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硬生生将怒火一点点压了下去,吩咐将士们四处搜寻幸存者,并在附近搜索城破后逃走的官兵,若愿意回城驻守,可免死罪。   黄璟瑜也一路无言,只是在许巍洲将一切吩咐下去,只剩二人之后,才悄悄揽住了他的肩。   一直坚持着维持主帅威严的许巍洲,此刻眼中突然泛出了水光,他望向黄璟瑜,想说点什么,喉头却堵得难受,竟是说不出话来。   “不用说了,我知道。”黄璟瑜轻轻拍了拍许巍洲的肩,“我都明白……这不是你的错,别太为难自己。”   刹那间,仿佛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,无数伤痛潮水般涌上心头,许巍洲皱起眉,一头扎进了黄璟瑜怀中。   黄璟瑜轻轻摸着许巍洲的头发,叹息了一声。即便平时是个像模像样的主帅和王爷,他也终究还是个孩子啊……   他知道他是个善良的不希望任何人受伤的少年,他有鸿鹄之志,他有一腔热血,也有为国为民的情怀。可这世上,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?战争和杀戮,自古就从未停止过,甚至是某些人功勋的标志和登上高位的基石。现在,他们所求的,只是以最小的代价,来换取更多的生的希望罢了。   是的,不用他说,他都明白。   因为他也和他一样。   他明白他的痛,明白他的悲凉和无奈,也明白他的愧疚和自责。   他还太善良,太心软,与这冷血的皇家格格不入。也许,只有在这一场场战争和杀戮的洗礼下,心才会逐渐冷硬,才会冷静地只是判断利益得失,而不再去感伤悲痛吧…… 第19章 十九   (十九)   事实上,他们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感悲痛。   第二日午时,就传来离夏州不远的幽州遭袭的消息,许巍洲简直焦头烂额。   因为城池里被洗劫一空,这两日的伙食也并没有好多少。亲兵们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只在战乱中幸免的鸡,杀了给许巍洲煮汤喝。幸好突厥走得比较匆忙,还有少量幸存的粮食,许巍洲都依次分配下去,吃了好几天的干粮,好歹是有碗热腾腾的粥吃。   奔袭整整三日的兵士将领们都需要好好休息,可如今却连一个像样的住所都找不到。但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究,至少,如今是比风餐露宿要强上许多。   “我们启程去幽州吗?”许巍洲一边喂马,一边问黄璟瑜。   这匹他驯服的烈马,果然是难得的千里马。接连三日的奔袭,其余战马都是生生累瘦了一圈,它却还是精力十足,悠闲地吃着东西。许巍洲很喜欢这匹马,还给它起了个名字,叫逐日。   黄璟瑜抱臂思索良久,方才问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这次突厥从夏州入手,不占城池,却深入内地,目的是什么?难道仅仅是为了劫掠钱财?可若是劫财,他就没有考虑过后路?”   许巍洲停下给逐日梳毛的手,点头道:“这也是我还没有想通的……”   “如果我们不能猜到他们的目的,他们攻一城我们才去追,恐怕永远都被他们牵着走。”   许巍洲揉了揉太阳穴圌道:“是啊……出发之前我已经让斥候前去探了,但是消息恐怕没有那么快过来。”   “先暂缓启程。”黄璟瑜道,“明天,最迟后天,我们应该能探查到更多信息。何况连日赶路的兵士和马匹也需要休息。”   “好。”许巍洲点头,默默叹了口气。   黄璟瑜笑着撸了把许巍洲的头发,安慰道:“别心急,事情一件一件慢慢解决。”   “怎么能不急?”许巍洲发愁道,“夏州这么重要的关卡,如今成了一片废墟,别说城防建设,连吃饭的口粮都成问题。如今军情又探查不清,我们的情报网还是太差……”   “你啊……如今这状况,任谁都是没办法,何必为难自己?至于情报网,也不是说建就能建好的,需要常年累月的积累。你初涉军务,很多东西都要慢慢开始,急不来的。”   “嗯。”许巍洲应了一声,看着前方一个个忙碌的身影,“我就是觉得,如果我能做得再好一些,学得再快一点,或许……或许还是会不一样。”   “你这样想,迟早把自己累垮。”黄璟瑜微微蹙眉,看着许巍洲的眼睛道,“谁都不是圣人,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,过犹不及你明白么?”   许巍洲还没有答话,在一旁一直等着草吃的逐日突然打了个鼻喷,咬住许巍洲的衣服扯了扯。   黄璟瑜笑了,拿了一把草喂它,逐日很乖地凑过去吃了。   许巍洲笑道:“真是怪了,它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,对你倒是不防。”   黄璟瑜一本正经道:“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良善吧!”   许巍洲作呕吐状,斜睨道:“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。”   “那你可得问问逐日。”黄璟瑜轻轻拍了拍马头,问道,“逐日圌你说,我是不是好人?”   逐日瞟了黄璟瑜一眼,一脸漠然地继续吃东西,乐得许巍洲哈哈大笑。   翌日傍晚,果然有新的消息传来了——幽州南边的易州再次遇袭。   临时搭起的议事厅里,黄璟瑜展开羊皮地图,将夏州、幽州、易州三地圈了起来。三个红点在地图上列出来,众将神色各异。   许巍洲道:“说说看,你们有什么看法?”   其中一人道:“这三地的位置成三角,若从突厥攻破夏州的时间估算,他们肯定是分兵两路了。幽州较近,所以昨日消息就传来了。而易州较远,今日傍晚才传来消息。”   另一人接口道:“夏州攻城的突厥骑兵估算有十几万,可幽州、易州传来的消息看,也各有十万,就算有故布疑阵的可能,这总数应该也不会在十五万之下……”   众人都沉默了。   十几万骑兵……   如今,他们手中可调用的骑兵只有两万,就算还有三万步兵后援,这数量也完全不够一场硬仗。而朝廷的援兵……谁知道那援兵何时能来呢?   “也许……他们并未分兵。”一直沉默的黄璟瑜突然开口道。   众人满眼疑惑地看向黄璟瑜。   黄璟瑜手指在地图上一划:“从夏州去幽州虽然地图上距离较近,但有一段山路极为难走,所以时间上,应该和从夏州到易州的相当。可为何易州晚了一天才传来消息?”   许巍洲眼前一亮:“你是说,他们先攻幽州,再攻易州?两路人马其实是一路?”但随后又皱眉道,“不对啊,易州和幽州的距离,就算快马赶路,也需要整整一日的时间。难道他们到了幽州马上就攻破了城池?不可能有那么快啊……”   “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攻破城池?”黄璟瑜反问道。   许巍洲一愣,恍然道:“你是说……他们只是做个攻城的样子,等求援的人出城,就走了?是啊,这就对了,他们为了营造出兵力众多的假象,故意佯攻!”   黄璟瑜点头道:“另外一个目的,估计就是想借此分散援兵的力量。城池之间消息无法及时相通,他们是在利用这个时间差迷惑我们。”   “可是……迷惑我们之后呢?”许巍洲看着地图,“他们最后的目标是什么?”   黄璟瑜的手指顺着夏州,移到幽州,再移到易州,然后,绕过晋阳,渡河,最后移到了长安。   “他们一路佯攻几城,实攻几城,在众多告急文书里,转移朝廷的注意力。而当京师的兵力外派,城内空虚之时,他们会利用骑兵的优势,以最快的速度绕过所有城池的城防,一路直逼长安城下!”   众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。   许巍洲脊背发凉,过了好久才道:“可长安城防坚固,就算城内空虚,也不可能轻易攻下,附近的勤王之师会很快前来支援。他们深入大鄌内地,粮草不足,不可能和我们打持久战。”   黄璟瑜摇头道:“突厥本就是以战养战,一路上抢掠粮草是轻而易举。这两次,他们是故意放走求援之人,可到了京师,十万骑兵围城,他们会那么轻易让求援的消息传出来吗?”   “换言之,就算求援的消息传了出来。勤王之师却各听号令,无人统一调度。没有统兵之人,如何与他们对抗?最大可能,就是被逐个击破。这一手围城打援,实在是……”   众人都沉默下来,估算着突厥从夏州到长安可能的进攻路线。   黄璟瑜见气氛沉重,开口道:“当然,这只是我的猜测,不过这次只要我们未雨绸缪,他们就没法得手。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等斥候的消息回来,若能和这猜测相印证,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。”   被突厥扫荡一空的夏州,仿佛一座死城,周边幸存的百姓只找到数十人,而重新整编的守城官兵也只剩三千余人,还夹杂着半数的伤员。   城内如山的尸体急需处理,为了避免感染瘟疫鼠疫,只有全部焚烧。房屋基本都被焚烧殆尽,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透着风,加上又缺少被絮,在这寒冷的夜里,人们只能凑在一起生火取暖。   这几日没有人能闲着,许巍洲更是衣不解带,双眼布满了血丝。   “周边那么多郡县,就只筹到这么点物资?!”许巍洲将清单摔在押运官兵的脸上,脸色阴沉。   跪伏在地上的人连连叩头:“殿下息怒!实在是事起仓促,城破之后有大批逃难的百姓散入了周边郡县,县衙开仓放粮,又给他们分发物资,余下的真的不多了……”   许巍洲冷笑道:“夏州多年未经战乱,边境交易繁极一时,谁不知就连一个区区县太爷都肥得流油?”他凑了过去,语速逐渐放缓,“你现在跟我叫穷,难道要我上奏父皇,把这里的账目查实一番?”   很满意地看到那人脊背瞬间变得僵硬,许巍洲冷硬道:“两日之内,如果我要的东西还没有筹齐,你的脑袋也别要了!依我看,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估计也戴够了,换个人如何?”   那人惨叫道:“殿下饶命!殿下饶命!小人这就去办!一定给殿下凑齐!一、一定凑齐!”   许巍洲冷哼一声:“还不快去!”   “是是是……”那人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。   见那人走了,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黄璟瑜笑着股掌:“不错不错!官威越来越足了!”   许巍洲鄙视地看了黄璟瑜一眼:“我不这样能要得来东西吗?现在城里什么都缺,若不尽快整编好,如何抵御外敌?”   黄璟瑜笑道:“以他们这次送来物资数量,已经是看在你曦王殿下的面子上了。就你那开口要的数量,要想凑齐,估计这些郡县私下的小金库也得去了大半。”   许巍洲不屑道:“不还给留了小半么……唇亡齿寒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?夏州沦陷,他们还有几天好日子?全力协助守城是第一要务。”   在他们到达夏州的第四日,斥候终于带着消息回城,而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也于同一天送来。焦急等待多日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。 第20章 二十   (二十)   在他们到达夏州的第四日,斥候终于带着消息回城,而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也于同一天送来。焦急等待多日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。   许巍洲把文书看完,又传阅了一遍,才开口道:“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,从沿路的马蹄数量,马便的风干程度看,突厥的确没有分兵,而是先攻幽州,再攻易州。最后,他们一路往南去了。”   顿了顿,许巍洲继续道:“父皇手敕,命边西军力暂由我统帅,协同王岺将军迎战,且予我便宜行圌事之权。王岺将军目前已率三万援军北上,但步卒行军速度慢,战力也远不及骑兵,恐怕无法及时截住突厥铁骑。晋阳战略重地,可抽调的恐怕不多。另外,就余下洛阳的两万骑兵,尚可与我们合力一战。其余兵力太远了,根本来不及赶过来。”   “我们必须截住他们,但是怎么截,路线却还需要商议。”   其中一名副将道:“晋阳是南下的必经之地,然其城防坚固,若突厥目标是长安,他们一定会绕路行军,保存实力,避免和我军接触。末将以为,晋阳可抽调三万兵力。”   另一人反对道:“将军此言差矣,自新朝建立以来,高祖一直将晋阳作为重要府库,钱粮充盈。加之其作为北方军要之城,不可谓不重。突厥此番南来,后援不足,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巨大,若攻入晋阳,不但后援不愁,更可作为今后退回北方的后盾。他们怎会放过此地?若是将晋阳兵力抽调出城,岂非正中了他们的下怀?”   那副将道:“突厥铁骑虽彪悍,却不擅攻坚,晋阳城防远胜其余州府,虽说一旦攻陷之后得益巨大,然若不能在几日之内攻下,则必然与我方援军相接,徒然耗损实力。算起来,倒还不如攻陷两座实力稍弱的州府来得实在。”   旁边一人道:“虽是如此,晋阳却不容冒险,末将也以为晋阳兵力不可外调。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晋阳不可失,如今的形势,只要能守住晋阳,就是大功一件了。但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继续道,“你们觉得突厥有几成可能会攻晋阳?”   众人愣了愣,暗自估算一番,却也无法确定了。   “若是突厥攻晋阳倒还好说,多阻上几日,我们也能尽快追上,可若是他们一路上不攻城略地,附近偌大荒野,这路线实在不好估计,也就无从阻截。”许巍洲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,看向黄璟瑜。   黄璟瑜嘴角扬起,说道:“既然他们是否攻晋阳,也在两可之间。那么……我们倒是可以诱他们攻城。”   许巍洲脸上绽开笑意:“看来我们不谋而合。”   这一天,许巍洲和黄璟瑜以及众将领商议了很久,最后,写信将他们的猜测和计划加急送往王岺军中,并又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到晋阳城。   当夜,菱州出发的三万援军也抵达夏州。许巍洲将骑兵整编结束,交代杨岭和李兴安在此守城,不得有失,便带着两万人马连夜出发。   许巍洲和黄璟瑜一马当先,行至几里外,黄璟瑜勒马停了下来,对许巍洲道:“你先去吧,记得以狼烟为号。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你也要小心……”   黄璟瑜朗声笑道:“对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   “我当然没有不放心你,我是不放心我这两万精锐骑兵。”许巍洲微扬起头,“别给我少太多,我也就这点儿老本了!”   “放心,少不了你的。”黄璟瑜敛去笑意,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,“快去吧,别耽误了时间。”   “驾!”许巍洲也不多说,一夹马肚,对着身后招手,百名亲卫从队伍中分开,往另一个方向快速奔去。   黄璟瑜静静看着许巍洲消失的背影,拨转马头面向后方两万骑兵。   这两万人马,都是鄌军中的精锐。这几个月,在他的调圌教下,军容和力量都不可同日而语。然而,他们这次是要和十万突厥大军正面硬撼。虽说突厥这十万大军里,真正有实力的嫡系骑兵也只有两三万,其余都是旁系和小部落的军队,可是数量上的差异仍旧是巨大的。   黄璟瑜举起兵符,高声道:“众将听令!曦王殿下已将兵符暂交于我,现在,由我暂时接管统兵之权!”   这两万骑兵平日里都由黄璟瑜操练,并没有什么意见。军营里本就是信服强者,黄璟瑜身怀绝技,又精通兵法,而且与曦王殿下交好,这几个月下来,他在军中威望已经仅次于李瑾了。   “知道我们此次是去做什么吗?”黄璟瑜高声问道。   “知道!!”两万将士高声应道,“上阵杀敌!击退敌寇!”   黄璟瑜点了点头,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,让人异常心安。   “此次突厥共有十万大军!而我们,目前只有两万兵力。洛阳的两万骑兵还在路上,王岺将军的三万援兵是步卒。你们怕吗?!”   “不怕!!”众将齐声道。   “很好!这才是大鄌的勇士!”黄璟瑜字字清晰道,“夏州的惨景诸位有目共睹,若是不能击退突厥,下一个殃及的,可能就是你们的家乡!所以这一次,必须击退突厥!任何人都不容退缩!大鄌的勇士们,可愿与我一同保家卫国,誓死一战?!”   “愿意!”金石之音响彻天际,高亢整齐的声音在安静的夜空下分外洪亮,“保家卫国,誓死一战!保家卫国,誓死一战!保家卫国,誓死一战!”   黄璟瑜抬手虚压,众人安静下来,他继续道:“现在,家中有老小的人后退一步,其余的出列。”   众人面面相觑,颇为不解,但还是立刻照做了。   鄌军之中,大部分都有妻儿老小,只有少部分是孤儿,或是父母已不在的。两万骑兵,出列者只有两千人。   黄璟瑜看了看人数,眼中闪过一丝怅然,但很快就被驱散开去。   他的声音带着些沉重:“此事很难抉择……我们做好了陷阱等着敌人,但需要有人做饵。我想,我们这些无牵无挂的人,能更好地完成这个任务。”   “当然,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尚有牵挂,可以出列,我不强求。”   整个队伍之中安静下来,出列的两千多人有的人低下了头,也有人眼神闪烁着,气氛有些凝滞。   突然,黄璟瑜身边的思言高声喊道:“怕死的都是孬种!突厥未退,何以家为?国家有难,百死不辞!”   后方有人出列道:“虽然俺家中有老小,但是有兄长在。俺愿意跟随副尉一同杀敌!”   “很好!我就欣赏这种勇气!”黄璟瑜问道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俺在家里排行老圌二,俺爹娘叫俺二牛。”   “二牛,我记住了。”黄璟瑜微笑道。   “我也一起去!跟我的好兄弟一起!”队伍中再次有人出列。   二牛叫道:“三儿!你瞎凑啥热闹?!你老婆刚生了儿子呢!”   “你不也才讨了老婆?还没生呢吧?我好歹有后了,怎么就不能去?何况跟着咱们黄副尉,我也不一定会死!兄弟们说是不是?!”   队伍中传来阵阵笑声和叫好之声。   “我也去!”   “还有我!”   “算我一个!杀突厥崽子个屁滚尿流!”   霎时间,一石激起千层浪,队伍中不断有人出列,呼啦啦又多出了几百人。每个人眼中都带着坚毅和一往无前的决然,在月光下闪着光。原先尚有犹豫的人,眼中也没了怯意,升腾起不绝战意。   “好!你们都是好样的!”黄璟瑜扬起□□,坐下战马人立而起,仰头长嘶,他借着内力传出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苍穹之中,“勇士们!随我换上皮甲,轻装上阵,让突厥崽子永远留在晋阳城!”   三日后,突厥大军抵达晋阳周边,探马却回报,晋阳城已调出三万人马往北方增援。   突厥将领人人双眼放光,请圌命道:“可汗!他们定然是去增援前两日我们攻的清州了!趁着晋阳城内空虚,我们攻城吧!”   “是啊!他们肯定不会想到,两日前我们还在几百里之外,这么快就已到了他们家门口!”   “听说南朝皇帝在晋阳里存了不少好东西,府库里的粮食足够吃十年!我们攻进去,这东西就全是我们的了!”   柯古皱眉思索许久,方道:“南朝人奸狡异常,我们深入内境,小心为上。你们再去探一遍,务必将晋阳城的情况探仔细!”   其余小部落的首领颇有些不以为然,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,他们已经摩拳擦掌、跃跃欲试了。兵贵神速,若是这样犹疑不定,迟早误了战机。   第二日,南方的探马带回了王岺率军三万北上的消息,众人更是坐不住了。他们此次用兵出其不意,靠的就是骑兵的机动灵活。如今南北都已派出援军,等鄌军探出他们大队人马的具体圌位置,也就失去了优势,再想突袭长安城就难了。   当晚,去晋阳的探马再次回营,带回了晋阳城的情况。种种迹象表面,晋阳已经是座空城,此时正是攻城的好时机。柯古思索良久,终究决定攻城。  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,虽然攻晋阳过于冒险,然而一旦成功,受益巨大。突厥十万大军虽是以他为首,但其中利益牵扯复杂,他也不能太过专圌权。否则引得各小部落首领不满,柯利也虎视眈眈,他的位置也就不稳了。   十万大军趁着夜色启程,往晋阳城攻去!   第一日,突厥大军强攻晋阳城。城内兵力空虚,守城兵士颇为吃力,然好在守城器械多,城防也较坚固,竟然没有被攻下。   第二日,休整完毕的突厥大军进行了第二次强攻。这一次战况异常惨烈,敌我双方都是损失惨重。突厥大军本已架好云梯攻上了城楼,却不料对方竟在城楼上方埋伏了诸多高手,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全歼攻上城楼的突厥兵士,守住了城门。   这一日夜里,突厥大军中分出了两派。主战派认为晋阳城已是强弩之末,第三日攻城必定可破,何况他们这两日攻城损失了那么多勇士,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;另一派则认为,晋阳城若真的城内空虚,不可能两日都攻不下,如今颇为蹊跷,恐怕是个陷阱。   两派人争执许久,最终还是主战派占了多数。   攻城这两日,突厥大军里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怒气,若是不能用攻破城池来安抚,反而撤军,恐怕不但引起将领的不满,也会挫了自家的士气。柯古思来想去,终究是骑虎难下,只有下令继续攻城。   第三日的攻城,情形愈发蹊跷。城楼上明明守军不多,战死的位置却能很快被填补起来,源源不绝,己方一再损失兵力,对方却依旧坚不可破。   日头西下,当突厥将领们终于发现不对劲时,已经晚了。   连战三日的疲兵后方,突然出现了大批骑兵。那骑兵军容整圌肃,马蹄声异常整齐,数万鄌军中,一面“洲”字大旗迎风飘摇,颇为亮眼。   “又是许巍洲?!”柯古眉头一皱,胸中腾起怒火,“很好,上次的账,可以一起算了!”   他迅速下令,突厥全军停止攻城,列阵迎敌。   “儿郎们!姓许的黄口小儿又来了!给我杀!让他们尝尝突厥铁骑的厉害!为上一战牺牲的儿郎们报仇——!!” 第21章 二十一   (二十一)   鄌军之中,为首一人身着皮甲,手持□□,坐下一匹深棕色战马,在夕阳下印得毛色发亮。战袍被狂风扬起,吹得猎猎作响,通红的落日从他身后射来,逆光之下,那宽阔的背影被描上了一层金边。   他这身装扮没有丝毫特别,也看不清楚样貌,但那凌厉的气势,即便隔得那么远,依旧实质般直射而来,让这些天生有着狼一般嗅觉的突厥人为之一凛。   黄璟瑜手中令旗挥舞,两万骑兵如臂指使,迅速排开阵型。   另一边,许巍洲正立在上游的汾渠处眺望远方。   汾渠,是流经晋阳城的汾水上游的一座堤坝,于数百年圌前由秦国所建,工程浩大。据说从开建到完工足足用了三十年,如今已非常古老了。   浩浩黄河之水奔流而过,没入这条汾水支流,水势不减,冲撞起丈余高的巨浪,在落日下迸溅出晶莹的水光。   许巍洲久久望着脚下无尽的河水,不知怎的,心中隐隐跳动着不安的躁动。汾渠的水已经蓄了多日,高涨的水位积蓄着无穷的威力,只要下游狼烟一起,闸门开,这涛涛巨浪将席卷下游的一切!所有来不及逃离的人,都将被卷入无尽的深渊……   子然从不远处疾奔而来,对许巍洲道:“殿下,下游河边的住民大部分已驱散,只是……还是有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恐怕不太方便……”   许巍洲眉头蹙起:“腿脚不便的老人,让附近的州府郡县调一些马车过来接。还有,钱粮补贴都必须发放到位,若是让我发现有短缺的,定饶不了他们!”   子然道:“我已经派人去周边通知了,让他们尽快办好!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,子然办事他还是非常放心的,如今就要看什么时候开闸放水了。只希望,能再给他们多一点撤离的时间……   不管怎样,下游终究还是会有未及撤离的无辜百圌姓遭殃,即便是已撤离的百圌姓,也将流离失所。若是换做去年的他,一定不忍心这么做。可如今……经历过那么多事,他也明白很多事无法两全。   如今突厥行进速度太快,鄌军根本来不及阻截。若不能在晋阳城下将他们一举击溃,待攻至长安附近,他们将会付出更多更惨痛的代价。牺牲少部分人,换取更多人的生,这就是他不得不做的选择。   红艳的落日坠下山头,天色逐渐暗沉下去,天边的火烧云仿若鲜血欲滴。许巍洲抬头,看见东边已升起一轮圆月。   黄璟瑜,你现在在哪里,你还好吗?   月上中天,两军的厮杀已经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。洛阳的两万骑兵及时赶来,也加入了战局,虽然战力远不及突厥,终究还是分散了一部分兵力。   黄璟瑜浑身浴血,一杆长*枪在敌阵中来回冲杀,四周带起无数喷薄的血雾,所过之处,尽是横飞断肢,长*枪所至,无一合之将!   跟随在他身后的兵士们,被主将这所向披靡的力量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士气,即便敌我悬殊,也无一人惧死偷生。每个人都大吼着拼尽全力杀敌,每一刀均是只攻不守,全无畏惧。他们仿佛永不知疲倦,即便是被车轮战连攻,却仍旧战力惊人。   黄璟瑜身后的这两万骑兵,如同一柄利*剑,插圌入了敌军的中军!   渐渐的,突厥骑兵也有些胆寒了。   柯古扬刀怒斥:“区区数万骑兵有何惧?!后退者斩!给我冲——!”   “杀——!!”一轮攻势结束,待前方的骑兵退下,后方的突厥骑兵再次向这四万鄌军冲杀而来!   黄璟瑜抹去飞圌溅到脸颊的鲜血,手中那杆长*枪已杀得钝了,他随手一抛,换上一杆新的。后方骑兵整齐地重新列阵,将空缺的阵型迅速填补。   明月高悬天际,黄璟瑜扬枪怒喝:“兄弟们,可还有力随我再战?!”   “杀——!!!”鄌军阵中爆发出狰狞的怒吼,仿若饿虎扑食,雄鹰狩猎,喊声高震云霄,经久不绝!   枪影纷乱,战袍飞扬。黄璟瑜大喝一声,一枪横扫,面前两名骑兵被拦腰齐斩,战马犹自狂奔,失去力气的尸身坠落圌马下。他催马狂奔,旋风般驰到一名突厥将领面前,枪芒虚晃一式,凌厉地回转,将那人挑飞下马!摔落地面的将领高声惨叫,瞬间被乱马踩圌踏没了声息。   柯古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黄璟瑜如入无人之境般奔到了他面前,横起长刀一格,虎口竟被震得发圌麻,险些被击落。他大吼一声,推开圌枪杆,欺身到黄璟瑜的近身挥刀猛砍!   黄璟瑜调转枪杆格住,只听柯古的声音道:“许子瑜?或者,我是否该叫你——黄璟瑜?”   黄璟瑜心下一震,手下缓了半拍,柯古一刀挥来,他仰面躺倒,双脚勾住马鞍,借着腰力弹起反攻: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!”   柯古大笑道:“当年那件事并不难查,我若能查到,有心之人自然也可以查到!”   黄璟瑜冷笑一声,长*枪抖出枪花,刺了过去。   柯古避无可避,只有硬生生扛了这一击,顿时胸口发甜。他的武艺也算是突厥中的佼佼者,可如今,在黄璟瑜已经力战两个多时辰后,他仍处于下风,若是对方全力之时,可以想见该是如何英勇。虽是两军阵前,终是起了爱才之心:“大鄌皇帝如此负你,何必还要效忠于他?若你愿投入我账下,定当厚礼待之!”   黄璟瑜冷然道:“我父兄皆死于你手,大鄌与突厥势不两立!可汗何必痴人说梦?!”   柯古沉声道:“臣有报国之心,君却未必有爱才之意。你就未想过一旦身份暴圌露,下场是什么?!”   “这就不劳你操心了!”黄璟瑜一扬眉,长*枪再次袭来,柯古暗道不妙,却见左右两边冲来两骑,将长*枪硬生生拦了开去。   “可汗!您没事吧?”   黄璟瑜冲破防线,两人交手只是瞬息的功夫,阻了这一时,旁边的将领很快便带兵围了上来。   柯古摆了摆手,狠厉道:“此人既不肯降,日后必定是心腹大患,务必将他除去!”   “是!”众将轰然应下。   黄璟瑜见此次未得手,也不恋战,迅速扫视四周,准备突围。   交战正酣,突然间鼓声响,号角起,后方晋阳城门大开,涌圌出大量重盾步卒。黄璟瑜心下大喜,知道王岺的援军到了。果然,重盾步卒出城后,另一个方向便涌圌出了数万鄌军,黑圌暗中旌旗飞扬,黑影幢幢,竟分不清具体数量。突厥尚未来得及应变,与其互成犄角的方向再次涌圌出了大批鄌军。马蹄声起,无数喊杀声震天,在这被无尽黑圌暗包裹的夜里,分外响亮!   “是鄌军的援兵?!”某些突厥将领有些慌神了,晋阳久攻不下,如今耽搁几日,竟让他们被鄌军包围了?!   “都不要慌!”柯古厉声道,“鄌军援兵只有三万步卒,晋阳城内的兵力也损耗得不多了,余下的边西骑兵也已疲惫,我突厥十万铁骑难道怕他不成?!”   这声厉喝震醒了萌生退意的将领,柯古长刀前指,喊道:“儿郎们,随我冲!让他们尝尝突厥铁骑的厉害——!!”   圆月将落,天边泛起了鱼肚白,许巍洲和百余亲卫整装待发,已经等了整夜。   许巍洲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看向下游的那个方向,他的手攥紧缰绳,一颗心始终悬而未落。他知道那个人正在远方浴血苦战,他多希望,此刻自己能在那人身边与他并肩作战。可惜,如今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远方的消息,毫无办法……   突然间,远方升起了柱状的狼烟,一直眺望着远方的亲卫们顿时面露喜色:“殿下!狼烟起了!”   许巍洲因为紧张而几乎僵硬的身圌体终于活了起来,他朝着不远处的兵士一挥手,高喊道:“开闸!!”   闸门起,洪水巨浪如脱困的猛兽,霎时间惊涛拍岸,大地圌震颤,天地间只闻洪流巨响!沿河的树木房屋,瞬间被洪水淹没,惊涛骇浪携卷着巨大威力朝下游奔腾而去!   许巍洲一扯马缰,逐日人立而起,嘶声长鸣,清亮的声音冲破巨浪声传来:“兄弟们跟我走了!突厥人要走,我们怎能不尽尽地主之谊送他们一程?!”   “走了——!”这百人队伍高和着跟随许巍洲往下游冲去,夹杂着几声抱怨,“殿下你跑慢点儿!我们的马没那么快!……”   声音逐渐远去,一轮朝圌阳跳出山头,一行人就这么朝着初升的太阳奋力奔去!   当许巍洲一行人冲到战场时,双方交战已是尾声。被鄌军诱至河边的突厥大军被大水淹了过半,余下的数万骑兵落荒而逃。许巍洲到来后鄌军士气大振,直将突厥追了数里路,斩杀敌军近万,方才作罢。   许巍洲这一战打的颇为舒畅,闲下来第一件事就兴致勃勃地找来了和黄璟瑜一起的几位将领:“子瑜呢?他去哪儿了?!”   几人面面相觑,都没有说话,沉默了许久,对着许巍洲跪了下来。   许巍洲的笑容僵住了,满腔兴圌奋和喜悦被冷水浇了个透:“……他怎么了?!”   “末将无圌能,副尉率领两千轻骑做饵,将突厥主力诱至汾水旁,大水冲来的时候,被一同卷走了……”   许巍洲只觉得嗡的一声,脑中一片空白。几名将领似乎还在说着什么,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。 第22章 二十二   (二十二)   “末将无圌能,副尉率领两千轻骑做饵,将突厥主力诱至汾水旁,大水冲来的时候,被一同卷走了……”   许巍洲只觉得嗡的一声,脑中一片空白。几名将领似乎还在说着什么,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。   被大水卷走了……   那样大的洪水巨浪,那样急的水流,他有多大的可能生还?   眼前不断浮现黄璟瑜和他分开时他最后望向他的眼神,那一眼里,仿佛有很多话要说,仿佛有很多事情要交代。可是他完全没有当回事,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战争。   黄璟瑜啊,他那么强,那么聪明,还有他做不成的事吗?他一定会轻轻圌松松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回来。   可是他忘了,突厥是真的非常强大,黄璟瑜不是神人,兵力悬殊之下,无法正面迎敌,只有行奇兵走险棋……   所以,他只有用自己做饵,才能诱得如此多敌军踏入他们设好的陷阱之中。   黄璟瑜,你是个疯圌子吗?!   这就是你说的好计谋,你的计谋就是将你自己搭进去吗?!简直混圌蛋!   许巍洲双拳紧圌握,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,可他丝毫不觉疼痛,鲜血缓缓顺着指间滑落下来……   “殿下?您在听吗?殿下!”   旁人焦急的声音传入了许巍洲耳中,他有些茫然地惊醒过来,看到身边将领们关切的眼神。   “什么事?”许巍洲定了定神,终究将胸口翻涌沸腾的东西压了下去。   “边关传来消息,东弥国和突厥联手,派奸细潜入了夏州城,内外呼应,将夏州城攻破了!”   许巍洲身圌子晃了晃,扶住了桌子,连日的赶路和体力透支,身圌体终究有些吃不消了。   其中一名将领拱手道:“如今我们是否立即回援,还请殿下示下!”   许巍洲深吸一口气,眉间透出疲色,他挥手道:“你们先出去,我仔细想想……”   众将互相望了望,只有对着许巍洲行礼,依次退了出去。   房圌中只余下子然和子澄,两人眼中满是担忧,试探道:“殿下,子瑜哥他……”   “你们也出去。”许巍洲坐了下来,用手支着头,眉头紧蹙,“我要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  “我……”子澄正要说话,被子然拦住了,拖拽着拉出了门外。  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,许巍洲努力地想去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,却发现已经是一团乱麻,越理越乱。仿佛突然间,他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,闭上眼,脑中浮现的全都是黄璟瑜的脸,微笑的、严肃的、温柔的、逗趣的……各种各样的表情在他脑中晃动着,晃得他心烦意乱,头痛欲裂……   许巍洲皱起眉,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,心里的烦躁怒火怎么都压抑不住,他睁开眼,双眸发红,冲出了屋外!   子澄和子然被吓了一跳,许巍洲没有看他们,径自往外冲。   “殿下,您去哪里?”子然先反应过来,跟了过去。   “不用跟着我!”许巍洲丢下一句,来到马厩把逐日牵出来,跨上马鞍。   “殿下!”子然急了,拦在许巍洲前方,“王将军已经派人去河边搜寻了,很快就会有消息的,您一个人去找圌人太危险了!”   “让开。”许巍洲脸色阴沉,一鞭挥下,风声过处,地面划出一道深痕,“不要让我说第二遍!”   子然心中一惊,后退了一步。   许巍洲正要驾马离去,突然侧边冲出一人,将马缰死死拽住。   “你不能去!”   许巍洲低头一看,是黄璟瑜身边的副手思言。他眉间升起戾气,怒道:“我要去哪里,由得你管?!”   “这是子瑜哥的意思!”思言高声道,“本来我也是要一起去的,可临战之前子瑜哥让我留了下来,他嘱咐我,如果……如果他这次回不来了,一定要拦住你。子瑜哥说,请殿下时刻记住,你是三军主帅,不是可以任性胡为的人!他牺牲那么多,是为了今后大鄌子民免受战乱之苦,请殿下成全他的心愿!”   许巍洲的手僵住了,他愣愣看着思言,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,霎时冷却了下来。   思言见状,继续道:“如今夏州城破,大鄌城防已形同虚设,敌军很有可能与败退的突厥骑兵联手。边西军是唯一可与敌军抗衡的军力,殿下若是一走,数万边西军群龙无首,岂非将大鄌河山拱手让人?!请殿下以国事为重,切不可儿女情长!”言毕,跪伏圌在许巍洲面前。   子然和子澄都暗自为思言捏了把汗,虽然……两人的感情他们都看得明白,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吧……   许巍洲攥紧缰绳,沉默了很久,终于长叹一声道:“你起来吧……”   思言道:“那殿下……”   许巍洲没有回答,他翻身下马,对子然道:“你去传令,让他们都去议事厅等候,我随后就到。”转身对思言道,“你跟我一起去。”   “是!”思言喜道,“多谢殿下!”   议事厅里,许巍洲传下军令休整回援。   简短的会圌议很快就结束了,许巍洲叫来了名将军和亲卫,表示自己要离开几日。众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,自然是苦口婆心地劝说。   “给我三天时间,就算没有找到,我也会赶回来追上队伍,不会耽误时间。”许巍洲最后保证道。   众人面面相觑,也知道这是许巍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。几个月的相处下来,他们怎么会看不出黄璟瑜对于许巍洲的重要?让他这么不管不顾就离开是不可能的,他们这位主帅平时看着好说话,实际上做了什么决定之后,是不会再改变的。   许巍洲没再多说,带上子然、子澄和思言,以及另外两名武功高强的亲卫,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。   黄璟瑜,不管你在哪里,请一定要活下来!   从上游冲下的河水还没有完全退去,沿途漂浮着破碎的木头和各种垃圌圾。许巍洲骑马沿着河床跑了整整两天,沿路遇到很多官兵在搜寻幸存者,所获却不多。好在黄璟瑜一行人事先换了皮甲,分量较轻,水性好的还有生还的可能,突厥骑兵着铁甲,基本都永远沉入水底了。   一路走来,入眼满目荒凉,许巍洲的脸色也越来越差。他知道,时间越久,黄璟瑜幸存的可能也就越小。他停在一个高坡上,静了很久,然后摸圌着逐日的鬃毛道:“逐日,你说他到底在哪里?”   子澄有些看不下去了,劝道:“殿下,你也别太担心,子瑜哥他水性好,肯定没事的。”   许巍洲异常沉默,他眺望着远方,拍了拍马头道:“逐日,你感觉得到他吗?带我去找他吧?”   逐日抬头打了个鼻喷,似乎是听懂了,迈开步子往前走。   行了一段路,突然隐隐传来了笛声,曲调悠扬。许巍洲愣了愣,顺着笛声的方向行去,只见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吹笛子。   那男人见到许巍洲一行人向他走来,依旧继续吹着,直到一曲终了,才放下笛子悠然道: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,你们的人已经问过我了,我就是路过的流浪汉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  许巍洲有些奇怪,仔细看看这人,约莫二十多岁,虽然衣衫破旧,但姿态言语却不像个落魄之人,五官端正,倒是自有一番逍遥洒脱的姿态。   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许巍洲问道。   “我嘛,四海为家,居无定所……”男人掀起草帽,这才仔细抬头看许巍洲,可一看之下,硬生生楞了好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,嘴角泛起轻浮的笑意,“看你的样子,是个官儿吧?上头让你负责寻人?”   子然斥道:“大胆!你……”   许巍洲拦住了子然,淡淡笑道:“是啊,我是来寻人的,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被水冲下来?”   男人复又扣下草帽,懒洋洋道:“好像有吧……”   “都有什么人?”许巍洲追问。   男人翘圌起腿道:“这与我何干?这么大的水,人啊,畜圌生啊,都被冲下来了……喏,我刚还见着一只母猪漂过去呢!”   子澄大怒,冲过去就想教训他,又被许巍洲拦了下来。   “看来你来这里有些时候了。”许巍洲继续问道,“坐在这里多久了?”   “有什么好处?”男人嘴角泛起冷笑,“我给你情报,总该给点报酬我吧?”   这下连思言也怒了,这男人实在太嚣张了!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!   许巍洲却不恼,点头道:“看来你是知道点什么了,放心,只要你帮我找到人,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。”   男人摘下草帽,满眼不相信地斜眼看了看许巍洲。   许巍洲想了想,从腰间取下玉佩,扔了过去:“这玉佩你先拿着,若能事成,另有重酬。”   子澄叫道:“殿……这个、这个是……”   许巍洲摆了摆手示意无妨。   那男人拿着玉佩对着光左看右看,这才比较满意地收入了怀中,指了指下游道:“不远处有几个支流,西边走是个山涧,外面一滩碎石群,我路过的时候看见那里似乎有积物,带你去看看。”   子然有些不情愿地让那男人上了马共骑,路上得知他名叫诺尔(其实许巍洲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,他也没心思多问),前些年往来边关做生意,颇有些财力,可惜被人盯上,钱财洗劫一空,最近四处游走,想寻找新的门道。   诺尔似乎心情不错,絮絮叨叨讲述了很多经历趣闻,可并没有什么人愿意搭理他,许巍洲心不在焉地听着,催马到了他说的那个山涧外。此处水流湍急,落差极大,沿路乱石嶙峋,已经见到了几个被撞得头圌破圌血圌流的尸体卡在石缝间。   “是这里吗?”许巍洲问。   诺尔点头:“往里面走看看,被冲到这里也不知是死是活了。”   许巍洲翻身下马,没多想就往里冲,把身旁的人都吓了一跳。   “殿下!您小心啊!”   “殿下!”   一群人呼啦啦地接连冲了下去,只留下诺尔一个人。他摸了摸腮边的短须,自语道:“殿下……?”   “有人吗?!”许巍洲一边走一边喊,入眼所见却都是各种兵器和尸体,没有丝毫回应,“有人还活着吗——!!”   许巍洲沿路拽起尸体查看,心里既期待是,也不希望是。他脱圌下碍事的披风和皮甲,冲到水里,在湍急的溪水里攀着石头前进。   跟在后面的众人吓得魂圌飞圌魄圌散,这湍急的水流,一旦被冲下去哪还有命在?!   “殿下!你不要冲动啊!太危险了!”子然急得大喊,可是他水性不好,根本追不上。好另两名亲卫身手不错,追了一段终于追上了,一前一后地护着许巍洲。   许巍洲沿路查看了十几具尸体,终于有些气喘地靠在了岩壁上。仰头是高圌耸的悬崖峭壁,低头是湍急的水流,许巍洲有些绝望了,他对着前方大喊:“璟瑜,我是许巍洲——!!你听见了吗?!璟瑜——!!!”   一只秃鹰盘旋天际,回声久久回响在山谷里,出奇的苍凉。   立在外面的诺尔正仔细观察着逐日,他也看出来是匹好马了,只可惜这马脾气暴躁,他一靠近就撩蹄子,实在是可惜。远远听见山谷里模糊的喊叫,让他颇有些奇怪。这个什么殿下,到底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人呢?   正想着,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:“你是什么人?!” 第23章 二十三   (二十三)   正想着,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:“你是什么人?!”   诺尔心下大惊,才一回头就被人卡住了脖子。那男人浑身是血,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,眼里布满血丝,力气却还是很大,勒得他几乎窒息。   “这匹马的主人呢?”黄璟瑜冷声问道。   他一路被洪水冲到这里,凭借着手中的破木板卡在石缝里,这才停了下来,否则不说这沿路的尖锐石块,冲到下方就是直接被水流卷走的下场。   因为没有穿铁甲,即便是武艺高超如他,在长时间的苦战中还是受了不少伤。他用尽全力攀上岸后,已经筋疲力尽,只能扯了衣服简单包扎伤口止血,休息一下积蓄力气。而那时他已经在河水里挣扎了一整天,皮肉都快腐了,也已经整整两日滴米未进。  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些食物,恐怕还没等鄌军找到他,他就被饿死了。   春季的气温并不高,夜晚的山涧里定然出奇地寒冷。黄璟瑜凭着一口气支撑着,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了山涧。由于一早就做好了被大水冲走的准备,所以黄璟瑜用蜡和竹筒封住了火折子,几千人的队伍里每人都发了一个随身携带,就是预防如今又冷又饿的情况下,被活活冻死的可能。   在避风处升起火堆后,黄璟瑜长长松了一口气,靠在树下浅睡,等待着天明。   天明后,黄璟瑜的体力也恢复了些许,寻找到一些食物后,他又在附近找了些草药重新处理伤口。因为体力不支,这么忙下来,已经接近黄昏。   就在这时,那一声声遥远却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,不知怎的,黄璟瑜瞬间就确定了那是许巍洲,没有丝毫怀疑。   他顾不上独自前去是否会遇到突发状况,在那一刻,脑子里的所有理智,仿佛都被心中的急迫驱赶殆尽。他就这么一路往山谷走着,直到看见了许巍洲的坐骑逐日和站在马旁的诺尔。   “等、等等……”诺尔艰难道,“你是不是弄错状况了……我、我是来帮助救人的。”   黄璟瑜微微蹙眉,仔细打量诺尔,然后道:“我从未见过你。”   “我是临时被找来的本地人!”诺尔叫道,此语一出,脖子上的压力明显减轻了不少,他大口呼吸着,继续道,“那个什么殿下,就是在找你吧?他进去了……”   黄璟瑜满眼震惊,抬头看着下方湍急的河流,猛地起身就要往下冲,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,用手支着地面。   “我看你伤得不轻吧?”诺尔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,想想又气愤,“都是疯子吧你们!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要命似的?你伤这么重进去是去送死吗?!”   “他带了多少人?”黄璟瑜深呼吸几下,回头问道。   “就五个人,加他自己六个……唉你别激动啊别激动,我看他带的人武功还是不错的,不至于有危险。——你给我待着听见没?!也不看看你那副德行,下去了是你救他还是要他又去救你啊?!你要死了我的报酬找谁要去?!”诺尔简直是痛心疾首。   山谷里的喊声停了,黄璟瑜想了想,还是放弃了要下去的念头,他暗自运气,将好不容易积蓄起的一点内息聚在丹田,对着山谷一声长啸:“许巍洲——!!”   这一声喊完,黄璟瑜捂住嘴猛烈地咳嗽,满嘴腥气,本来他已经伤了肺腑,这一声吼下来,伤势恐怕又要加重了……   “疯子……”诺尔怒了努嘴,一脸的不可理喻。   山谷内很快就传来了回应,黄璟瑜焦急地等着,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,变得出奇的漫长难捱。终于,在最后一丝夕阳敛去光辉时,许巍洲出现在他视野里。   许巍洲直愣愣地看了好几秒,才最终确认站在岸边的的确是黄璟瑜,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:“璟瑜!!”那架势,简直是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才好,害得跟在身边的人胆战心惊,随时做好将人拽回来的准备。   “小心!”黄璟瑜也大喊着,支起身子要往下跳。   “该小心的是你!”诺尔冲起来一把拽住黄璟瑜,好在对方身上有伤,被他一拉竟然拉住了,他对着黄璟瑜愤怒大吼,“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!”   许巍洲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,两人隔着湍急飞溅的溪流,他眼中却只看得见对方。突然脚下一滑,哗地一下踩入了激流中!   “殿下小心!”身旁的亲卫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,许巍洲奋力攀上岩石,吓出了一身冷汗,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。他看向不远处的黄璟瑜,深吸一口气,踩着岩石继续前行。   终于,当许巍洲攀上最后一块岩石时,黄璟瑜拉住他的手,将他拽进了怀中。   “洲洲……”黄璟瑜紧紧抱住许巍洲,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下了地。   许巍洲也紧紧抱着他,抱了很久很久,又觉得不太真实,捧着黄璟瑜的脸仔细确认。   “你没死……太好了!太好了……”许巍洲摸着黄璟瑜熟悉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,黑亮的双眸中闪动着光芒,最后,他捧着黄璟瑜的脸直接吻了上去。   !!!   四周一片抽气的声音,但是谁都没敢说话。   黄璟瑜没有拒绝,他揽着许巍洲的背回应着。两人仿佛荒原上的两只猎豹,舌尖纠缠难分,互相拥抱激吻,爆发出最原始的野性与激情。   “咳咳……”最后,还是诺尔实在看不下去了,尴尬地咳嗽了几声,“我们是不是……应该先找个地方过夜?”   黄璟瑜反应过来,唇舌分开,双眼仍然盯着许巍洲:“你身边就这么几个人?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边西军已经拔营回援了,我想再找找你……”   “傻子……”黄璟瑜喉结滚动,有些说不出话来。   “我再傻能有你傻吗?”许巍洲蹙眉道,“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?”   “我提前告诉你,你能让我这么做吗?”黄璟瑜轻笑。   “你就一混蛋!”许巍洲一拳打过去,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?!”   黄璟瑜闷哼一声,许巍洲这才看清黄璟瑜破碎的衣服下伤痕累累的身体,更加心疼了,怒道:“你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?!”   “没事,都是皮外伤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黄璟瑜握住许巍洲的手,“先找个地方休息。”   许巍洲点头,两人这才看向身旁石化的众人。   “殿下先上马!”思言最先反应过来,很自觉地给许巍洲牵来了马。   许巍洲扶着黄璟瑜先上马,然后坐在他身后环住他,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你先睡一会儿,找到地方再叫你。”   黄璟瑜点了点头,实在是体力不支,靠在许巍洲怀里闭上了眼。许巍洲轻轻催马,逐日很乖巧地放轻了步子,尽量避免颠着黄璟瑜。一行人原路返回,子然拿出了联络用的烟火,和附近搜寻的官兵们联系。   到达官兵们临时扎营的地方时,已经深夜,许魏洲立即吩咐手下的人准备热粥和水,随行的军医很快过来了,给黄璟瑜查看伤势并包扎。   “殿下放心,都是皮肉伤,内伤有一些但并不严重,稍加调养就没事了。”军医在许巍洲急切的目光中检查完毕,被盯得颇有些心虚。   “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吧……千万别落下病根。”许巍洲仍然不放心。   一旁的某副将忍不住道:“殿下,他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军医了,既然他说没事就不会有问题的。”   许巍洲点头,站在一旁看军医开始处理伤口。因为在水里泡得久了,很多伤口都腐坏了,除去腐肉是项繁复的事,思言等人举着油灯照亮,军医低头用小刀处理着。   黄璟瑜咬牙忍着,对许魏洲道:“你回去歇着吧……”   “不,我看着你。”许巍洲坚持道。   “你这样看着,我压力很大。”黄璟瑜嘴角微微抽动。   “有什么压力?都是大男人,还怕我看你光膀子啊?”许巍洲坐在床边,烛光印得他双眸分外明亮。   黄璟瑜有些无奈地苦笑,胸口和胳膊倒还好,一会儿后腰和大腿的伤要脱裤子处理,让他盯着多尴尬……   “殿下,粥准备好了。”外面有人道。   “拿过来!”许巍洲冲过去,直接接过碗坐在床边。他仔细地吹了吹,然后把勺子伸到黄璟瑜嘴边。   “我自己来吧……”黄璟瑜被四周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,伸手要拿碗。   “怎么,瞧不起我这个主帅喂东西给你?”许巍洲微微蹙眉。   “不敢。”黄璟瑜笑道,“实在是不敢劳烦主帅。”   “此次你有大功,身为主帅慰劳一下是应该的。”许巍洲瞬间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表情,“快点儿,做什么扭扭捏捏,跟个娘们儿似的!”   黄璟瑜差点破功,瞪了许巍洲一眼,见对方满脸得意的神情,只有作罢,张嘴吃了粥。 第24章 二十四   (二十四)   直到深夜,伤口才处理完毕,许巍洲把闲杂人都打发了,单独留了下来。   黄璟瑜看了看不太宽敞的床铺,犹豫道:“你……要不去别的房间睡吧?”   “不去了,我陪着你。”许巍洲把门关上,然后坐回到床边,和黄璟瑜大眼对小眼地看着。   自两人重逢后,这才有了机会单独相对,可如今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。   良久,许巍洲揽着黄璟瑜,拉下他的衣服:“让我看看你的后背。”   黄璟瑜不明所以,感觉到一双微微冰凉的手触上了他的背部,缓缓滑动着。   “这个伤,是怎么回事?”许巍洲微微蹙眉,低声问。   “这是小时候的旧伤了……”黄璟瑜道。   “跟我说说。”许巍洲摸着背上那几道狰狞的伤疤,从肩部一直到腰部,即使是过了那么多年,仍旧清晰可见。看着这个伤口,仿佛能看到多年前皮开肉绽的样子。   “小时候给人做工,搬木头石块,有一次木头没有摆好,从上面滚下来,被砸的……”黄璟瑜突然停顿了下来,他感觉到柔软的唇触上了那道伤疤。   “对不起……以后不会了,肯定不会了……”许巍洲低声道,一颗滚烫的泪砸了下来,落在黄璟瑜的背部。   黄璟瑜微微一颤,却没有回头。   “还疼吗?”许巍洲从后面轻轻抱住黄璟瑜,在他耳边问。   黄璟瑜没有说话,他感觉到心被狠狠一揪,痛得难以忍受。   还疼吗?   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,却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……   自从八年前的那一天之后,他就知道,他没有资格再喊疼。能活下来,能有饭吃就不错了,谁还会在意疼不疼呢?   在寒冷的冬天没有棉衣,被冻得满手冻疮,却还要继续干活,因为不干活就会饿死;在劳累过度生病时,依旧坚持着要继续做工,他不屑于任何人的怜悯;在初次经商被地头蛇勒索时,也只能放低姿态,虚与委蛇。   就这么,一步一步,艰难地挺了过来。他从来不奢望有谁会真心关心他,对他好,因为他从不相信任何人,只有自己掌握一切,才让他心安。   可为何,这个少年现在这一句“还疼吗”,却彻底搅乱了他的心?   原来……还是会有人真心待他,还是有人会在意他疼不疼吗?   黄璟瑜动了动嘴唇,低声道:“不疼了……”   “你骗人。”许巍洲恨恨道,“你就是死鸭子嘴硬!”   许巍洲顿了片刻,问道:“黄璟瑜,你把我当做什么人?”   黄璟瑜愣了愣,默然。   “我喜欢你……黄璟瑜,我想做你的爱人,然后和你并肩面对困难,面对敌人。我希望,以后有什么困难和烦恼,你都可以跟我说,我们共同分担;有开心的事,你也可以跟我分享,我们一起高兴。”许巍洲将下巴搁在黄璟瑜肩膀上,“你愿意吗?”   黄璟瑜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,他回过身,将许巍洲抱住,狠狠吻了上去。   许巍洲微微张开嘴,伸出舌头回应着,两人唇舌纠缠着,昏黄的烛光跳动,墙边的两个影子仿佛融为一体,不分彼此。   黄璟瑜伤重体虚,很快就有些喘不过气来,许巍洲停下来,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,那清澈的眼神里,分明地激荡着热切的爱意。   “我愿意。”黄璟瑜将许巍洲抱入怀中,“只要你不弃,我便不离。”   “不会,才不会嫌弃你……”许巍洲笑道,再次凑过去轻轻吻了吻,他指锋一挥,蜡烛熄灭,飘出一阵青烟,“睡吧……”   “内功练得不错。”黄璟瑜轻笑。   “那当然,也不看看我是谁?”许巍洲笑道。   翌日天明,许巍洲准备启程去追边西军,让黄璟瑜伤养好了再过去。可黄璟瑜听说了边境的军情,坚决不干。许巍洲想来想去,只有命人备了一辆手头上能找到的最舒适的马车,又铺了五床厚厚的棉絮,让黄璟瑜乘坐马车。   每到驿站就换马,日夜兼程地赶路,应该可以尽快追上。   “我哪有你想得这么娇气?”黄璟瑜靠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,简直哭笑不得。   “能舒服点,为什么要吃苦?”许巍洲白了他一眼。这些天连日赶路苦战,大家精神都不太好,他也得趁着这几天养精蓄锐,不能把身体累垮了,前方估计还有一场大战等着呢!   那个叫诺尔的男人,自从被黄璟瑜和许巍洲的激吻刺激到之后,一直叫嚷着担心被杀人灭口,即便许巍洲反复保证他都不相信,报酬也不要了,死乞白赖地要跟在许巍洲身边。   “你跟着我不是更方便我杀你灭口?”许巍洲觉得好笑。   “不会,你肯定有需要我的地方。”诺尔很自信,“我在夏州经商多年,对那附近还是很熟的。”   许巍洲一想也不错,于是就带上了他一起,但是……   “你好像很不喜欢诺尔?”许巍洲问。   黄璟瑜哼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   “他怎么招惹你了?”许巍洲有些奇怪,黄璟瑜平时对外人都是很客气的,不知怎么,唯独对着诺尔,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。   “这小子看你的眼神色眯眯的。”黄璟瑜终于还是说了出来,“你离他远一点。”   许巍洲噗嗤一下笑出了声,然后捶着坐垫哈哈大笑起来。   黄璟瑜面子有些挂不住了,瞪了许巍洲一眼:“笑什么?!”   “哈哈哈你真可爱!”许巍洲笑得揉肚子,然后蹭到黄璟瑜身边,“我怎么之前都没有发现,你吃醋起来这么可爱呢?哈哈哈……”   黄璟瑜气结。   黄昏时分,他们到达了一个县上,连日的赶路人困马乏,许巍洲决定还是歇一晚再出发。知县很热情地给他们腾出最好的房间,准备了最好的饭菜,就连逐日也吃到了最新鲜肥美的牧草。饱餐一顿后,许巍洲拉着黄璟瑜外出活动,整日坐在车里,屁股都坐得疼。   两人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,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群山和荒野,一轮夕阳正逐渐下沉。   不像边境那般寒冷,春天的气息更早地出现在南部的这座小城里,翠绿的树枝和山脉,山坡上随意绽放的一丛小野花,四处都迸发出生机和活力。   那是一种“生”的感觉。   时光流转,但是万物不会因一场战事、一次灾祸、或者一个王朝的更替而有何不同。它们蓬勃而旺盛地生长着,静静看着眼前的苦难灾祸发生,从来不曾改变。   所以这芸芸众生,为了权利和私欲,血流成河争来的东西,到头来又如何呢?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,人死灯灭,雁过无痕,最终什么也带不走。可人们往往都被这喧嚣迷失了双目,忘却了真正想要的东西……   许巍洲和黄璟瑜并肩坐在一块石头上,一眼对视,已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。   许巍洲道:“真想什么都不管,和你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,然后每天和你一起看日出日落。”   黄璟瑜心生向往,然而眼底很快又闪过一丝黯然。   许巍洲苦笑,再次和黄璟瑜一起静静地看向远方。   远方,落日最后一跃,沉入了云海。晚霞出奇地美艳,变幻出各种色彩。   许巍洲摘了一片叶子,放在唇边吹响,清脆而悠扬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小镇的上空,又盘旋入了云霄。  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天空飞过,回到了树丫上的小窝里。   许巍洲停了下来,出神地看着虚空,不知在想着什么。   “如果可以,你愿意放弃一切跟我走吗?”黄璟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耳边。   许巍洲许久才回过神来,有些诧异地看着黄璟瑜:“我可以放弃我的身份,可是你能放弃家族的冤屈吗?”   黄璟瑜默然。   许巍洲站起身,拍了拍下摆道:“我们走吧,别让他们等急了。”   黄璟瑜点头,也站了起来,他眼神里似乎涌动着很多情绪,静静看着许巍洲的背影轻声道:“如果我可以呢……”   一阵风刮过,扬起了两人的衣衫,许巍洲回头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……”黄璟瑜嘴角扬起,上前牵起了许巍洲的手,往县衙的方向走去。   很久很久以后,许巍洲才知道,他曾经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东西。   他曾无数次幻想,如果那时候他听见了那句话,如果他懂得他的艰难和抉择,如果……  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。   那时的他,还只是苦恼着下一场仗该如何取胜。   他们完全不知道,朝廷内部,此刻已经是暗潮汹涌。 第25章 二十五   (二十五)   一行人终于在离夏州不远的幽州与边西军汇合。   根据斥候回报,突厥剩余的数万骑兵已经逃入夏州城内,而东弥国和突厥联军人数也超过三万。从兵力来看,这次想要攻破夏州,定然又是一场持久的血战。   “围城。”许巍洲道,“既然他们城内那么多兵力,只要围困住夏州,切断敌军的粮道,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拿下。”   幽州的一名将领道:“殿下有所不知,夏州城外是一篇荒漠,如今春季经常会刮起大沙暴,沙暴一起,狂风遮天蔽日,我们不能驻扎在那里。”   许巍洲蹙眉道:“也就是说,夏州通往北边荒漠的这个通道,我们根本没办法截断……”   “正是如此。”那名将领道,“况且东弥国世代生活在沙漠的绿洲里,对沙暴有极强的预测和生存能力,这一点我们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比。”   许巍洲摩挲着下巴,看了看黄璟瑜,众人都沉默了。  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。有了沙暴做屏障,夏州做据点,相当于大鄌对突厥和东弥国门户大开。只要对方愿意,随时都可能攻过来,而他们却只能被动应战。   所以说,夏州必须不惜血本地强攻回来,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。   许巍洲问幽州将领道:“你们这里,可有懂得沙暴预测的人?”   那将领答道:“启禀殿下,幽州因为离荒漠尚远,沙暴波及不到,所以没有设此职位。夏州倒是有不少将领懂,只是他们现在……”   “那沙暴起的时候,夏州附近可还能驻扎营帐?”   “夏州处于沙暴边缘,所以城内的房屋都是特制的,可以抵御大风。但是要驻扎营帐,恐怕至少要在数十里之外了。否则狂风一起,营帐都会被连根拔起。”   许巍洲暗自计算,如果在夏州城外数十里处扎营,想要攻城,步兵就得行军半天的时间,骑兵也需要半个时辰以上……   时间太久了。   “把夏州附近的地形图和资料拿给我。”许巍洲道,“其余人在此休整一晚,明天听我调令。”   众人纷纷应下,各自回房。   许巍洲搂着黄璟瑜的肩道:“走吧,回去慢慢看。”   黄璟瑜瞟了眼窗外,一个淡淡的影子闪过,他点了点头,和许巍洲一起出了房门。   两人坐在床边讨论好最佳扎营地点,许巍洲开始给黄璟瑜换药。   黄璟瑜的身体底子很不错,经过这么几天的治疗,伤口已经开始结疤愈合了,许巍洲非常欣慰。   “这是咱们许大元帅照料得好!是吧?”黄璟瑜笑道。   “你还好意思给我贫!”许巍洲怒道,“赶紧给我好起来,这一块那一块的看着难受!”   “遵命!”黄璟瑜笑出了两颗小虎牙,他呼吸着许巍洲身上特有的好闻的气味,忍不住将他搂了过来。   对方的气息清晰可闻,许巍洲和他对视着,霎时间,仿佛被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睛施了定身术,手脚都不听使唤了。   那是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,这双眼里似乎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,悲伤的、快乐的、忧愁的、洒脱的……被他注视着,就有一种想要不断探索欲望,一点一点地走入这双眼睛,走入他的内心,看看这里面的世界和风景。   许巍洲咽了咽口水,凑过去亲吻黄璟瑜的唇。两双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开,黄璟瑜揽着他的腰将他推向自己,再次吻了上去。这一次霸道而热情,他摩挲着许巍洲的衣衫,将腰带拉开,把他推倒在床上。  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,许巍洲顾忌着黄璟瑜身上有伤,没敢用力,躺在床上眼神迷离地看着上方的人。   “想要吗?”黄璟瑜低声问。   “嗯……”许巍洲低吟一声,呼吸都乱了……   ……(HX)   “舒服吗?”黄璟瑜问,随后又调笑道,“很久没自己弄了吧?”   许巍洲低头,看着黄璟瑜的指尖,大觉丢脸,怒道:“说的好像你自己弄过似的!”   “我的确没有弄过。”黄璟瑜似笑非笑道,“那你帮我?”   许巍洲暗自磨了磨牙:“好啊,过来~爷好好伺候你!”   虽然许巍洲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,但是心理上的满足远远胜过了身体上的,所以黄璟瑜也很快释放了。  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,憋了很久的两人都非常满足地躺在床上喘气。   许巍洲蹭过来靠在黄璟瑜的肩上,笑道:“等仗打完了咱们做次全套的。”   “好啊。”黄璟瑜乐道,“保证让你舒服。”   许巍洲一听就不对劲了:“我先来!”   “就你这技术?”黄璟瑜上下打量许巍洲一眼,“不行!”   “怎么着瞧不起人?”许巍洲怒道,“明儿让子然给我弄些龙阳图来!我就不信……”   “嘘!你小声点儿!”黄璟瑜捂住许巍洲的嘴,“门口有人守夜呢!”   许巍洲吐了吐舌头,拉起被子盖上:“睡吧!明天还早起呢……”   “嗯。”黄璟瑜攒了攒被子,握住许巍洲的手闭上了眼。   黄璟瑜闭眼睡觉的模样像极了孩子,稚气又可爱。尤其是那眉眼间的弧度,清秀俊朗,仿佛古书古画里的人走了出来。   许巍洲看着黄璟瑜,不知道怎么,突然觉得特别傻,忍不住笑道:“傻子。”   黄璟瑜睁开眼,有些疑惑地看着他。   “大傻子!”许巍洲科科科直笑。   “说谁傻呢?”黄璟瑜怒了。   “就说你呢!”许巍洲大笑。   黄璟瑜一手拽住许巍洲挣扎的手,另一手开始挠痒痒:“说谁傻,嗯?”   “哈哈哈……就说你!哈哈哈哈……你住手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   “谁傻?”   “你傻!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啊住手,你不傻……不傻了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   “是谁傻?”   “哈哈哈……我傻我傻!哈哈哈住手……哈哈哈……”   黄璟瑜停下手,看着许巍洲因为大笑而亮晶晶的双眸,再次忍不住吻了下去,吻得两人气喘吁吁后,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许巍洲的大腿。   !!!   “唔……睡觉了……嗯……黄璟瑜你够了!快睡觉!”   “你点的火,你负责灭。”黄璟瑜幽怨地看着许巍洲。   “你……!卧槽……”   “快点儿!你帮我弄弄!”   “你怎么跟驴似的?!”   “你被驴弄过?”   “滚!!!”   门外,守夜的亲卫互相对视一眼,一副没眼看的表情……   黑暗的苍穹,一轮明月正盛,悬挂在云端,静静凝望着下方的一切。   第二日,许巍洲和王岑将军商量好,便下令整装向夏州进发。   可出乎意料的,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。   浩浩荡荡一队千人的队伍到达幽州,正是朝廷派出一位钦差——齐庄贤。   钦差大人一本正经地等着身边的副手宣读完圣旨,笑得一脸慈善:“曦王殿下,下官奉陛下之命担任钦差兼任边西军副帅,协助殿下退敌,还望殿下今后多多指教。”   “不敢当。”许巍洲面无表情道,“钦差大人先稍作休息,我与王岑将军正准备启程去往夏州,兵贵神速,就要劳烦大人辛苦一下了。”   齐庄贤愣了愣,转而笑道:“殿下且慢,陛下还有一道口谕。”   许巍洲微微蹙眉。   齐庄贤朗声道:“许子瑜何在?”   黄璟瑜从人群中走出,行礼道:“末将在。”   “许子瑜接旨——!晋阳一战,幸得子瑜奋勇杀敌,且不顾生死,率数千勇士引敌寇入险地。鄌军大获全胜,子瑜功不可没!现封为边西将军,赏黄金百两,钦此!”   黄璟瑜恭敬道:“末将接旨,谢主隆恩!”   齐庄贤笑道:“子瑜将军,陛下可是对您相当看重,还望今后继续奋勇杀敌,为国效力。”   黄璟瑜低垂着头,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见他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道:“多谢陛下厚爱,末将定当肝脑涂地,百死不辞!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我们还有军务要处理,就不奉陪了,大人请便。”   齐庄贤躬身道:“殿下慢走。”   许巍洲拉着黄璟瑜到外面,蹙眉道:“这道圣旨是什么情况?我以为大哥二哥会想要除掉你,可是……”   “这不是什么好事。”黄璟瑜叹气道,“我本不愿引起他们的注意,可如今,这一道圣旨封我为将军,也就是将我推到了无数人面前。敌暗我明,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?”   许巍洲担心道:“他们会不会,已经查到你的身份了?”   “应该还没有。”黄璟瑜摇头,“如果他们确切地查出我的身份,你以为我还能站在这里?——倒是你,陛下派来这个钦差兼任副帅,你觉得是为的什么?”   许巍洲冷笑:“当然是顺便监视我。最近我接连战捷,封赏是少不了的,多少会让朝中的人心生忌惮。”   黄璟瑜道:“你知道就好,今后行事要多加小心。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:“不管那么多了,走一步算一步吧!不管怎样,先把外患除了再说。” 第26章 二十六   (二十六)   原先驻扎在夏州的边西军,只余下万余人突破了敌军包围,其余人或俘或杀,都没了消息。许巍洲将他们和手中的两万多骑兵整编到了一起,带着一起向夏州进发。   王岺手下三万步卒和洛阳的两万骑兵一起算上,将近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原定的扎营点扎营。   “声势给我弄大一点儿!”许巍洲穿着一身鲜亮的铠甲,骑在逐日背上洋洋得意,“MD这么久以来从来都是以少对多,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!可不能让突厥崽子看了笑话!”   “是!”边西军中传出一阵哄笑。   王岑看着许巍洲流露出的孩子气,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。   黄璟瑜低声道:“我的曦王殿下,注意点儿威仪,好几位将军看着呢!”   许巍洲做了个鬼脸,一夹马肚,往前去了。黄璟瑜无奈地笑了笑,也催马追了上去。   一直跟在身后的诺尔也催马跟上去,叫道:“殿下殿下!我觉得,选在这里并不是最优的地方!”   “哦?是吗?”许巍洲回头问道,“那你说说,应该在哪里驻扎?”   “再往前一个山头。”诺尔向前方一指,笑道,“那里更靠近夏州,而且依山扎营,处在背风处,不容易受到风沙。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水源较远,但处在上游,不易受污染,也可以防止敌军投毒。”   许巍洲奇道:“这么好的一个地方,你对这里很熟?”   “那当然!我在这边可是经商五年多了!”诺尔挑眉笑道,“不光是这些,关于沙暴的预测,我也是懂一些的!”   “你懂沙暴预测?”许巍洲喜道,“怎么不早说?我正想找这样的人呢!”   “你也没问我嘛!”诺尔得意道,“我说吧,留下我保证你用的到!这买卖绝对划算!”   许巍洲道:“那你给看看,下一次沙暴是什么时候?”   “这个嘛,我得仔细观测一下……”诺尔摸了摸下巴,对许巍洲抛了个媚眼,“等观测好了再告诉你。”   黄璟瑜眉头蹙起,不耐烦道:“不确定的事不要乱说,沙暴关系到全军十万人的调动,你也担不起这责任!”   “哎我说,你不懂才不要乱说好吗?”诺尔怒道,“你以为观测沙暴就是吹口气那么简单啊?正是因为我要对全军负责,我才要仔细观测!你那么牛,那你来观测啊!”   “你……!”   “好了好了!都不要说了!”许巍洲有些头大,“别成天在我耳边吵!”   身边的亲卫们一个个在后面忍笑忍得异常辛苦。   王岑从后面策马过来,问道:“殿下是否要在此扎营?”   许巍洲拿出地图指向诺尔所说的地方道:“我手下的人刚提到一个更好的去处,要不先在此稍作休息,我找几个人去探查一下,如果的确合适,我们再去那边?”   王岑点头道:“好,那末将先去传令。”   许巍洲分派好人员,翻身下马,从包里翻出干粮开始啃。经过这么些天的风餐露宿,他已经完全不挑食了,为了补充体力,再难吃的东西都能吃下肚。   诺尔很殷勤地递上了水袋:“殿下,喝点儿水!”   许巍洲嘴巴里塞满了东西,伸手去接,却不料被黄璟瑜一把夺了过来:“曦王殿下的饮食饮水都必须验过再送上来。”   诺尔这下不乐意了:“这是你们自己准备的水袋!怎么,我难道还能往里投毒不成?!”   黄璟瑜冷眼一扫,加重语气道:“是否有心怀不轨的人,也未可知。”   诺尔怒了:“你什么意思?!”   许巍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,噎得差点翻白眼,幸好思言有眼色,急忙送上了水袋。许巍洲连喝了几大口才缓过来,怒道:“你们两个有完没完!要吵一边去吵!”   两人眼中放箭,继续交锋了一会儿,方才作罢。   军中士卒们都依次原地休息下来,许巍洲吃完干粮,给黄璟瑜使了个眼色道:“逐日也饿了,你把它牵过去吃点草。”   黄璟瑜没说话,牵着逐日走了。   许巍洲勾了勾手,把诺尔叫过来问道:“你既然在夏州经商多年,那么应该也接触过东弥国的人吧?”   诺尔道:“那当然,很多东弥国的人都会来夏州易物,东弥的瓜果特别甜,还有各种金饰,那里的女人长得很漂亮,眼睛大鼻梁高挺……”   许巍洲打断道:“我听说,东弥国王娶了一个鄌人为妻,并且诞下一子,名叫那拉,这个儿子非常受宠,受宠到他的两个兄长都很嫉妒。”   诺尔愣了愣,道:“嗯,我也是这么听说的,所以呢?”   许巍洲摩挲着下巴道:“既然如此,我很想知道,有一半鄌人血统的那拉,如果这次知道父亲和突厥练手侵占夏州,会怎么做?”   诺尔恍然道:“你是想从那拉那里下手?”   “是的。”许巍洲点头道,“可是据探马回报来看,并不确定那拉是否在联军的军中。此人甚是有趣,因为不喜欢随从跟着,每次外出都是乔装偷偷溜出,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。你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么?”   诺尔笑道:“这个倒不曾听说,我一个小商人,能听说到什么事啊?都是些乡野传闻,殿下情报多,我知道的你肯定也知道了!”   许巍洲眨了眨眼道:“你是哪里人?”   “啊,我吗?”诺尔挠头道,“我祖籍应该是夏州附近的,但是祖父年幼就与父母走失了,所以具体也不清楚是哪里了……”   “是吗?”许巍洲乐道,“我觉得,你倒是有几分像东弥国人。”   诺尔愣了片刻,哈哈笑道:“殿下说笑了!夏州与东弥国相邻,总是有几分相似的。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,回身找了块石头坐下靠着休息。   不一会儿,黄璟瑜牵着逐日回来了,诺尔转了转眼珠,迎面走了过去。   黄璟瑜面无表情,目不斜视,直接忽略掉了诺尔,诺尔心中不忿,直接拽住了马缰。   诺尔懒洋洋道:“我说,不管怎么说,我也算是你的半个救命恩人了,没指望你多感谢我,但至少,别这么个态度吧?”   黄璟瑜冷笑道:“没有你,我照样可以找到边西军,少给自己脸上贴金。”   “行行,这个咱们暂且不说。”诺尔笑道,“我嘛也不想跟你吵,有什么话都好好说,毕竟今后还是要一起共事的……”   “谁和你一起共事?”黄璟瑜一挑眉,笑道,“我想你还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吧?这场仗打完了,你该去哪就去哪里,没人愿意管。所以现在在这军中,你最好乖巧一些,不要动什么歪心思。”   “我说你……你这人怎么这样啊?”诺尔怒道,“我到底怎么着你了你跟我这么不对付?!”   “让开!”黄璟瑜一个眼刀扫了过去。   诺尔站着没有动,逐日突然扬起头,咬着诺尔的衣袖就是一甩,猝不及防间,直接给甩飞了出去!   “啊!卧槽……”诺尔被摔得四脚朝天,摸着屁股直叫唤,“你这个小畜生!你敢摔我!”   军中的人早就看诺尔不顺眼了,顿时一阵接着一阵的哄笑,还带着股掌和唿哨声,气得诺尔鼻子都快歪了。   “笑什么笑你们?!”诺尔扶着腰起身,瞪了逐日一眼,气冲冲地跑了。   黄璟瑜牵着逐日去找许巍洲,两人对视一眼,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,许巍洲捂着肚子,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乐得拍着逐日道:“行嘛,我的宝贝逐日,厉害了!”   黄璟瑜笑着摇头,问许巍洲道:“问出什么了?”   许巍洲摇了摇头:“我还不太确定,但是这小子肯定是有鬼,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!”   黄璟瑜低声道:“他现在应该是想取得你的信任,不妨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。只是这小子应该会武功,但是特意隐藏了,千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   “我知道的,你放心吧!”许巍洲勾住黄璟瑜的衣领扯到眼前,唇边扬起一丝笑意,“我现在啊就想着早点打完仗,那样就可以和你……嗯。”   黄璟瑜被许巍洲这跳跃的对话弄得哭笑不得,坏笑道:“放心,我肯定给你伺候舒服了!”   许巍洲傲娇道:“是我好好伺候你!等着瞧!”   黄璟瑜乐得两颗虎牙都露出来了:“行啊,等着呢!”   说话间,派出的斥候终于回来了,带来了最新的情报。   夏州城防严密,似乎东弥国和突厥的全部重兵都驻扎在了城中,而且,边西军有数千人被俘,关在城内看守,李瑾的儿子李兴安也在其中,不知对方打着什么主意。如此看来,强攻夏州实在是下下策。   “打探到关于柯古的消息了?”许巍洲比较关心这个,据黄璟瑜所说,他们在水边交战离得很近,肯定是被大水冲走了,他身着重甲,多半是沉入水底了,只不过,他们还需要确切的消息。   “这个倒不曾听说,但是……这一路上的确没有见到柯古露面。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。   李岑道:“柯古一死,柯利就能接替他的位置,恐怕就算是没死,柯利也会想办法把他给办了。而柯利的威信显然不如柯古,未必能让诸多小部落的首领臣服,突厥内部恐怕是要乱上一阵了。”   许巍洲笑道:“越乱越好,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。”   “殿下!”旁边走来一人,对着许巍洲行礼。   许巍洲一看,知道是齐庄贤的亲信,于是问道:“齐大人还好吗?”   “多谢殿下关心,都挺好的,只是……”那名亲信犹豫片刻,道,“只是齐大人让我问问殿下,是否还有其他食物……”   许巍洲暗自冷笑,装作不解问道:“齐大人不喜欢吃这干粮?”   亲信支支吾吾答道:“大人说,实在是……坚硬如铁,难以下咽。”   “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呢!”许巍洲苦恼道,“齐大人吃惯了山珍海味,怕是吃不下这种东西……可惜我们只带了干粮呢,你瞧瞧,我吃的都是这个。我还特意让他们给准备了白面馒头给你们大人送去呢!全军上下就只有他吃得到,我都没份儿。”   亲信:“……”   许巍洲人畜无害地笑道:“回去跟你们齐大人说说,麻烦再稍等片刻,等我们扎下营,就有热饭菜吃了,一定给大人送上好饭好菜来!”   “是……末将告退。”   许巍洲看着那名亲信走远,忍不住捂着嘴直乐。黄璟瑜就知道许巍洲有搞鬼,问道:“你给他的干粮做了什么手脚?”   许巍洲笑着看了看子澄,子澄低声道:“没什么嘛,就是没有发好的馒头又暴晒了一天而已。”   黄璟瑜也忍不住笑了,难怪那亲信说坚硬如铁,恐怕是真的咬不动吧?   “你这样,算是彻底得罪这钦差大人了。”黄璟瑜无奈道。   “不管我得不得罪,他都不可能成为我的人,倒不如先给个下马威让他看看。”许巍洲扬起嘴角,“谁叫这家伙来的第一天就指使子澄和子然给他干活?当我是好欺负的么?” 第27章 二十七   (二十七)   探路的兵士很快回来了,情况和诺尔所说相符,于是众人启程,赶在日落前扎下了营帐。   近十万人是个庞大的规模,许巍洲经验不足,跟着王岑学了不少实用的东西。黄璟瑜抽出空来,也将边西军重新整编了一番。   “你看着办就好,不用拿给我看了。”许巍洲扫了眼黄璟瑜递过来的册子,又还了回去。   “这么信任我?”黄璟瑜笑出了两颗小虎牙。   许巍洲看得愣了愣,调笑道:“你还是笑起来好看,别成天冷着脸嘛!”   黄璟瑜无语道:“跟你说正事呢!”   “我不正跟你说正事呢吗?过来……坐坐坐!”许巍洲往旁边挪了挪,拍了拍,“我正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正事!”   黄璟瑜走过去坐下,边倒水边问道:“什么事?”   “嗯……就是,我娶王妃的事啊!”许巍洲支着下巴道,“放心,你跟了我,肯定不会让你没名没份的!就是还需要等等,但是咱们可以私底下把事儿办了,等我……”   “咳咳咳……”正喝水的黄璟瑜被呛得连连咳嗽,一脸无奈道,“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?谁娶谁啊?”   “当然是我娶你了!”许巍洲傲娇道,“人家公主都是招驸马,我一个皇子难道还要嫁出去不成?”   “这个就别谈了,先不说是娶还是嫁,就算是我愿意嫁,你父皇和朝里的大臣能答应?到时候不得把我给撕碎了?”   “所以说要再等等嘛,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公开咱俩的关系,肯定是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!”   黄璟瑜看着许巍洲那认真的神情,不知想到了什么,有些寞落地笑道:“什么名份不名份的?你当我是谁啊?你能好好的就行。”   “那不行,你也得好好的!”许巍洲握住黄璟瑜的手,认真道,“我这辈子就只爱你黄璟瑜一个,怎么能让你受委屈?”   “怎么听你这话这么别扭呢?好像我是个女人似的……”黄璟瑜被逗乐了,“你还是想想怎么攻破夏州城吧!”   许巍洲鄙视道:“真无趣!你现在能不能别和我谈公事!”   黄璟瑜笑道:“行,那不谈了,不早了先睡觉吧!”   “嗯,这还差不多!”许巍洲坏笑道,“快过来,给本皇子侍寝!”   “遵命……”黄璟瑜嘴角上扬,一把将许巍洲抗到了肩上。   “卧槽!!黄璟瑜你干什么?!放我下来!”   “当然是好好伺候曦王殿下咯……”黄璟瑜坏笑着,将许巍洲丢到了床上,“殿下想要怎么伺候呢?”   许巍洲双颊发红,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黄璟瑜道:“额……你自由发挥吧……”   “好。”黄璟瑜低头,封住了许巍洲的唇。   ……   扎营后,诺尔观测到了沙暴将会在两日后到达,许巍洲下令,让全军做好了防风沙的准备,由诺尔协助。   子澄小声道:“殿下,你把这个交给诺尔,不太靠谱吧?这小子一肚子坏水,万一搞什么小动作怎么办?”   “我倒还希望他搞点小动作呢,这样就能知道他的目的了。”许巍洲看着不远处忙碌的诺尔,道,“最怕的,就是他一直不动作。”   子然问道:“那这次沙暴后,要去周边运粮吗?照诺尔说的,这次沙暴只会持续一天,但是停歇三日后,将会有持续五日以上的大沙暴,可是我们的粮草只够半个月不到了。”   许巍洲沉默了很片刻,没有回答,直接往黄璟瑜那边去了。   黄璟瑜正在和几个副官说着什么,见到许巍洲来了,几个副官对着许巍洲行礼。   黄璟瑜道:“你们下去准备吧!”   “是!”   等几人走远了,黄璟瑜问:“什么事?”   许巍洲简短道:“粮草的事。”   “粮草不用担心,等这次沙暴过了,我就去周边运粮。”   “你亲自去?”   “是啊,怎么?”   “你不担心诺尔给的消息有假?退一步说,就算他没有骗我们,这沙暴预测,谁也不能完全保证准确。”   黄璟瑜笑道:“所以啊,那你还在担心什么?”   许巍洲愣了愣。   黄璟瑜继续道:“我们这里并没有懂沙暴预测的人,所以没有人能判断诺尔所说的真假。如果我运气好,这天有不测风云,他就算有意骗我,我都可能逃过一劫;如果我运气不好,那么……”黄璟瑜挑了挑眉,没有再说下去。   “可是还是太冒险了,你没必要亲自去。”   “我若是不去,没有沙暴倒还好说,可如果有沙暴又有伏兵,粮草一旦被劫,意味着什么?谁能担这个责任?他们恐怕正等着这个机会呢。”   许巍洲顿时语塞,犹豫道:“可是……”   黄璟瑜笑道:“别这么磨叽好么?就算真遇上沙暴,又不是死定了,你要相信我。”   “好吧,那你一定要小心。”   “放心吧!”   这次沙暴果然在两日后到来了,并且当日夜里就停歇下来。翌日清晨,黄璟瑜就带着一队人马启程了。   许巍洲看着黄璟瑜的背影,对子然道:“最近几天看好诺尔,一旦有异动立刻回禀,必要的时候先斩后奏!”   子然应声道:“是。”   出乎意料的,这几日诺尔非常安分,每日都只是在他能去的几个地方呆着,剩余的时间继续写写画画地观测沙暴。   直到黄璟瑜离开的第三日,突然有一名浑身带血的骑兵冲了回来。   “殿下!殿下!!我……我们遭到了伏击!请派兵支援!”   “怎么会?!”许巍洲大惊,抓住那名骑兵追问,“子瑜呢?!他在哪里?!”   “我们在云苍山脚被敌军包围了!子瑜将军正率军抵抗,恐怕撑不了多久了!我拼死杀出来!给殿下报信!”   “敌军有多少人?!”   “我、我不太清楚,山林间枝叶繁茂,应该……应该有将近一万!”   许巍洲道:“子澄!让边西军立刻准备,能调多少调多少,随我前去增援!”   “是!”   在说话间,王岑已经赶了过来,对许巍洲道:“殿下三思!云苍山一带地势险峻,我们贸然前去增援恐怕容易遭到伏击!”   许巍洲脑子里乱成一片,问道:“可总不能坐视不理吧?”   王岑拱手道:“殿下千金之躯,不容有失,请让末将领军前去!”   “不,我亲自去!”许巍洲没有多说,转身就要走,被王岑拦住。   “殿下不可!”   “让开!”   王岑在许巍洲面前跪下道:“殿下!您不能去,太危险了!若真有什么事,这近十万大军该怎么办?!”   许巍洲沉默片刻,高声道:“诸位将军听令,我若没有回来,一切听王岑将军将令!”   众人心中一惊,急道:“殿下!”   许巍洲没有理会,对子然道:“子然,你行事周全缜密,留在这里见机行事。我还没来得及做的事,你帮我做。”随后把令牌递给子然。   子然心领神会,答道:“属下明白!”   说话间,子澄已经回来了,对许巍洲道:“殿下,时间紧急,目前集结了五千骑兵!”   许巍洲点头:“够了,随我一起出发!”   王岑看着许巍洲骑马绝尘而去,急得剁脚!   “刚才传信的那个骑兵呢?!”王岑问。   “回将军,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,送去医官那了!”   “去看看!”   王岑领着一群人找到了那名骑兵,却见医官行针后拔出,针尖上全变成了黑色!   王岑眉头深锁,问道:“怎么回事?他中毒了?!”   医官跪下道:“启禀将军,这……这应该是中了西域的一种巫蛊之术……属下之前也仅有耳闻,未曾亲见!没想到……”   边西军一名副将上前抓起军医的衣领,叫道:“什么巫蛊之术?到底什么意思?!你说清楚点!”   那医官颤声道:“这、这个应该是中蛊后会使人产生幻觉,若加以引导,会使人记忆错乱……”   营帐中顿时死寂一片,王岑对身边一人吼道:“快!派人拦住殿下!是陷阱!”   子然急匆匆在军营中转了一圈,竟发现监视诺尔的几人都被打晕了,他问守门的兵士道:“诺尔今天出去过吗?!”   “哦对,他早上出去了,说是为了更好地观测沙暴。”   子然怒道:“谁让你放他出去的?!”   那兵士吃了一惊,回道:“我、我本来是不让他出去的,但是他有殿下的一块玉佩,说是已经得了殿下的允许……”   “该死!我就知道这混蛋不安好心!”子然追问道,“他往哪个方向去了?!”   “那、那边!”   子然急匆匆整军,带着一千多人追了出去。   军营外不远处的一个山头,诺尔立在山上,看着下方被伏击的数千骑兵,许巍洲一马当先,所过之处鲜血断肢横飞!   此时的诺尔,早已没了嬉皮笑脸的模样,只是神情冷峻地看着下方的尸山血海,面无表情。   旁边站着的一个男子问道:“那拉王子,属下有一事不明。”   “你说。”   “那个许巍洲,颇为英勇,我们为了活捉他已经损失了数百勇士了,为何不直接放箭射死他呢?”   那拉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微笑:“我留着他,自然有用,照做就是。记住了,不要把他伤得太狠了,等他耗光力气活捉就好。” 第28章 二十八   (二十八)   那拉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微笑:“我留着他,自然有用,照做就是。记住了,不要把他伤得太狠了,等他耗光力气活捉就好。”   说话间,一个身穿毛皮衣服的少年跑了过来:“那拉王子!鄌军追过来了!”   那拉微微诧异:“还挺快的……”他从身旁的男子手中取了弓,换上了手中的一支奇特的箭,搭弓对准下方许巍洲。   “看来,游戏要提前结束了。”   另一条路上,黄璟瑜正押着粮车前行。离鄌军扎营处已经不远,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许巍洲,黄璟瑜的心情还是很好的。   可是好景不长,不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让他心下一沉。   “将军!将军不好了!出事了!”   “出什么事了?!”   “曦王殿下以为粮队遭袭,率兵出营,结果落入了敌军的埋伏!”   黄璟瑜脑子里一炸,急问:“殿下现在何处?”   “殿下中了箭,被……被敌军带回夏州城了……”   黄璟瑜脸色阴沉,问道:“是不是那个诺尔?”   “应该是他,他今早逃走了,行踪不明……子然已经去追了!”   黄璟瑜脑子一热,几乎想直接往夏州方向冲,思言喊道:“将军!现在情况未明,我们还是尽快回营中再做计较!就算是要营救殿下,也需要多带些人啊!”   黄璟瑜握紧马缰,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的粮队,咬牙高喝道:“全军加快速度!越快越好!”   黄璟瑜赶到时,鄌军帐中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排,齐庄贤拍桌怒道:“反了!你们这是反了!我身为陛下御封的副帅,你们就是这般以下犯上?!”   “怎么了?”黄璟瑜问。   “子瑜将军!”许巍洲的几个亲信见状忙叫道,“殿下被敌军掳走,可是副帅不愿意出兵攻城!您一定要救殿下啊!”   “放肆!”齐庄贤大怒,指着那几个亲信道,“敌军现在目的不明,贸然攻城只会危及殿下的性命!岂能容你乱来?!”   黄璟瑜冷笑道:“恐怕大人是担心攻城后营内空虚,自己性命不保吧?”   齐庄贤怒道:“子瑜将军,不要以为你得了殿下的信任,就可以如此放肆,我身为钦差,有先斩后奏之权,现在便可革了你的职!”   王岑道:“大人既然不肯出兵,末将也不强求,只是殿下离开前曾下令诸位将领听我号令。就算没有边西军的协助,我手中三万步卒也定会全力一战,将曦王殿下救出!”   语毕,也不理会齐庄贤,就径自大步离开。   齐庄贤楞了楞:“你……王岑你给我站住!”他扫视眼前众将道,“你们若敢违令出战,全都给我军法处置!”   黄璟瑜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,平静道:“你们先出去,我想跟齐大人,好好聊聊。”   众人面面相觑,只有退出了帐外。   ……   焦急的等待中,时间似乎格外漫长,终于,当黄璟瑜掀帘走出时,所有人都围了上来。   黄璟瑜道:“齐大人已经同意出兵,全军准备攻城!”   众将面露喜色,黄璟瑜继续道:“攻城的动静要做的大些,吸引敌军注意,也能暂时保住殿下的安全。思言你去联系殿下的亲卫,随我暗自潜入城中营救。”   众将大声应道:“是!”   等众人都离开了,思言问道:“将军,齐大人他……”   黄璟瑜摇了摇头,看向思言:“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,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,都由我一人承担。”   思言急道:“将军!他可是钦差啊!”   黄璟瑜冷笑道:“钦差又如何?就算是皇帝本人,也没有任何区别。你快去准备吧!”   “……是!”思言应了一声,转身去准备了。   夏州城的地牢里,昏暗的光线从天窗透下,许巍洲皱起眉,缓缓睁开了眼。   “你醒了?”那拉的声音响起。   许巍洲心中一惊,想起身,却发现手脚被绳子绑住了,而他正躺在一张小床上,那拉则坐在床边看着他。   “果然是你……”许巍洲冷声道,“你想干什么?”   那拉笑道:“我在帮你啊!”   许巍洲冷笑一声,躺回床上看着天:“有什么话就直说吧,我没功夫跟你废话。”   “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吗?”那拉理了理自己的衣襟,“好歹我也算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王子,怎么就比不上那个臭小子了?”   许巍洲斜眼瞥了他一眼,讥讽道:“那拉王子,既然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,就不要浪费时间惺惺作态了,早点办完正事,也好去找你的美女佳人。你费尽周折把我带来,是想和我做什么交易?”   那拉叹气道:“真伤心,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真心啊?”   许巍洲不理会。   “行吧,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。”那拉收敛起唇边轻浮的笑意,正经道,“你知道的,我的母亲是鄌人,所以论血统,我并不完全是东弥国人。但是……你也不是。”   “那又怎样?”   那拉顿了顿,慢慢道:“你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外族人,可是你是否知道,是你的父亲,派兵将你的母族,灭族了。”   许巍洲愣住了,蹙眉看向那拉。   “这件事在你们皇族内都封锁严密,外人更是无从得知。但是,你母亲这个月族的小部落,距离我们并不远,这个消息很多小部落都知道。”那拉继续道,“所以,先不论你们鄌人推崇血统纯正,就是你母族的事情,也决定了,你父皇不可能绝对的信任你,更不会把皇位传给你。”   许巍洲坐起,双眸死死盯住那拉:“我为什么要相信你?”   “你若不信,可以问问你身边的子瑜……哦,对了,他应该是叫,黄璟瑜吧?当年,就是他的父亲,率军将你母族数百人,赶尽杀绝的。”   许巍洲的呼吸急促起来,沉声道:“所以呢?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那拉嘴角扬起:“我想……帮你登上皇位。”   夏州城外,数万鄌军已经冲到了城墙下方。   漫天箭雨从城楼上飞下,鄌军举起重盾,挡住了一轮攻势,然后继续向前冲!   城楼上架起了数台投石机,巨大沉重的石头被投掷出去,城下冲锋的步卒被砸得口喷鲜血,然而还有更多英勇的鄌军前赴后继地向前冲杀着。   又一轮燃火的箭射出,火油罐子也被抛掷出去,鄌军损失惨重。   王岑在后方指挥着,一队步卒推着冲车,在重盾兵的掩护下往城门冲去!   地牢内,那拉继续道:“我们东弥国并没有多大的野心,不过求一个安稳太平罢了。我们地处大鄌和突厥的交界,只能靠依附一边求存,可每年纳贡的数额并不小,这让我们本就生存艰难的小国更是雪上加霜。这些日子的相处,我也知道,你并非嗜杀之人,既然如此,为何不各取所需呢?”   “如何各取所需?”许巍洲神情冷淡,看不出丝毫的情绪。   “我从不相信两国之间的契约。在利益面前,契约就是一张废纸,随时可能被撕毁。所以,只有利益,才是永恒的。”那拉停顿片刻,一边帮许巍洲解开双脚的绳索,一边继续道,“经此一战,突厥实力大损,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进攻,但是谁都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。当然,你们鄌军呢,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得以喘息。但是夏州城现在在我们手中,易守难攻,即便最后强攻下来,也必然是两败俱伤。而最终受苦的,只是贫民百姓。所以我觉得,如今是一个很好的,三方和谈的机会。”   许巍洲扬眉,示意那拉继续说下去。   “夏州城外的这一大片沙漠,是攻打突厥的必经之路,也是除了飞狐关之外,突厥攻打大鄌的必经之路。我们世代生存在这片沙漠上,论起在这里的生存能力和作战能力,无人能及。若是我们有心阻拦,你们轻则损兵丢将,重则无法成行。既然你们现在谁也无法轻易消灭对方,倒不如,由我们东弥国做个担保,就此休战如何?我们和大鄌,也就此脱离附属关系,各自独立。”   “只要你们双方,无人主动出兵,就可保百年安好。若有一方不遵合约,我们东弥国必定全力协助另一方退敌。到时候,出兵那方绝对讨不到便宜。”   许巍洲思忖片刻,摇头道:“突厥我不清楚,但是我父皇恐怕不会同意。”   “我才不管老皇帝同不同意,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了。”那拉自信地笑了笑,“因为你就是未来的皇帝。当然,也只有你做皇帝,我才会同意此次和谈。至于子孙们的事情……谁说得准呢?但只要不出些骄奢淫逸的昏君,本国好好发展,修养生息,这个合约,还是可以永久存在下去的。”   “突厥那边,应该不用担心。柯古已经死了,柯利的威望远不及他,若是再继续征战,难保那些小部落首领不背后捅刀子。他若是够聪明,会明白和谈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   那拉解开许巍洲双手的绳索,问道:“怎么样?可愿意考虑一下?”   许巍洲反手抽出绳索,迅捷地勒住了那拉的脖颈:“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?!”   “何必多此一举呢?”那拉微笑道,“我本来就准备放了你。你现在杀了我,想突破这层层守卫出去,也不那么容易吧?”   许巍洲有些意外:“你放我走?”   “不然呢?”那拉轻松道,“难道把你囚禁在这里,等你同意?”   许巍洲松开了绳索。   “我的确很希望这次和谈能够顺利进行。但是,我不希望有任何的逼迫或是威胁。”那拉笑道,“这是个非常好的制衡,互相的利益牵扯,三方受益,非常稳定,不是么?”   许巍洲道:“的确很难让人拒绝。”   “那走吧!”那拉说着,向外走去,许巍洲紧跟其后。   刚出地牢,便有一名随从急匆匆奔了过来。   “王子殿下!王子殿下!鄌军已经开始强攻城池了!”   许巍洲和那拉都是一惊,这才听到不远处隐约传来喊杀声。   那拉笑道:“看来他们是救主心切。”他把门口的一匹马牵过来,交给许巍洲,“快去吧,这样攻城恐怕又是死伤不少了。从东边的侧门出去,守卫我已经打好招呼了。”   许巍洲摸了摸马鬃,嘴角扬起:“那拉王子,真是好谋略。”   那拉微微一愣。   “我被敌军所俘,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回去了,真是想让人不多想都不行。这反间计,用得真不错。”   “哦,那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,我非常欢迎!”那拉挑眉笑道,“我也是在帮你看清形势。你不想知道,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后,对你的态度吗?”   许巍洲没有多说,转身上马,往东边疾驰而去。   那拉目送着许巍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,有些寞落地长长叹了口气。 第29章 二十九   (二十九)   许巍洲刚从侧们离开,一身黑衣蒙面的黄璟瑜便带着亲卫潜进了地牢。   一路干掉地牢中的几名狱卒,黄璟瑜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一个熟悉的背影。他打开锁,冲过去查看,却不料躺在地上的那人突然抬头,一把匕首向他直刺过来!   黄璟瑜向后疾退,生生躲过了一击,向外一看,这才发现周围的牢狱中的囚犯都带着武器从门里冲了出来,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包围了。   “我们又见面了!”那拉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,笑道,“是不是很惊喜?”   黄璟瑜蹙眉道:“许巍洲在哪里?!”   “你既然那么有本事,自己去找啊!”那拉得意道,“不过,你现在恐怕没命去找他了。”   黄璟瑜没有多说,手中剑光闪烁,将身旁那人逼退,转身直接冲向那拉!   那拉身边的护卫大惊失色,急忙冲上前拦截。他身边的护卫身手并不差,都是筛选出的最优秀的高手,电光火石见,已经有数柄利刃刺向黄璟瑜。   可黄璟瑜速度太快,竟是只攻不守,瞬间就冲破了人墙的防御!他身子轻侧,避开了要害,两柄剑刺入了肩和背。而在同一时刻,他卡住了那拉的喉咙!   “退后!”黄璟瑜扬声道,将匕首架到那拉的脖子上。   护卫们投鼠忌器,只有齐齐后退了几步。黄璟瑜带来的人则像他靠拢,将他围在了里面。   “将军!”思言看见黄璟瑜后背的两柄剑,吓了一跳,“我帮你□□!”   “不用。”黄璟瑜盯着那拉,沉声道,“带我去见许巍洲!”   “你跟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,还是那么的不要命。”那拉丝毫不在意脖颈上的匕首,轻松道,“是不是只要是有关许巍洲,你都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?”   思言神色复杂地看了黄璟瑜一眼。   黄璟瑜收紧手,怒道:“许巍洲在哪里?我没功夫听你废话!”   那拉被掐得差点喘不过气,蹙眉道:“他走了!”   “走了?”黄璟瑜微微一愣。   “我放他走了,因为我想跟他和谈。”   黄璟瑜疑惑地看着那拉。   那拉艰难道:“突厥……没多少实力和你们硬拼,但是……夏州城也不是短时可以攻下的。谁都不希望有过多的牺牲……你先把手松……开!”   黄璟瑜微微放松,道:“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?”   “你跟我去城楼上看看就知道了。”那拉道,“如果许巍洲已经出城,那么鄌军应该已经退兵了。”   鄌军停止了攻城,而夏州守军因为得了那拉的命令,也没有再攻击。   撤军后,许巍洲四处一扫,没有看见黄璟瑜,心里暗道不妙,一问之下果然是潜入城中了,简直急得要跳脚。   正准备回城去找,却看见不远处一队人马往这边骑来,为首之人正是黄璟瑜。   许巍洲连连挥手,黄璟瑜加快马速奔到近前,下马后冲过去将许巍洲抱进了怀里!   “太好了,你没事……”黄璟瑜摸着许巍洲的头发,手有些发抖。   “我没事,挺好的。”许巍洲也紧紧抱着黄璟瑜。   两人抱了很久,直到思言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,许巍洲才回过神来,安慰地拍了拍黄璟瑜:“走,路上再慢慢跟你说。”   ……   “大概就是这样了。”许巍洲和黄璟瑜骑着马,大致地说了那拉所提的和谈。   黄璟瑜沉默片刻,问道:“你想和谈吗?”   许巍洲点头道:“我觉得……这个和谈很好。如果真的可以谈成,那么双方的百姓都可以好好休养生息了。”   黄璟瑜没有说话,只是认真地看着许巍洲。   “怎么了?干嘛这样看我?”许巍洲笑道,“你呢?你觉得怎么样?”   “能够和谈自然是好的。”黄璟瑜道,“可是你父皇恐怕不会同意。”   “你也觉得是吧?”许巍洲叹了口气,“的确啊,那么久的征战,好不容易将突厥主力削减了大半,只要一鼓作气,将他们彻底打垮,北方就可以统一了。但是……”   黄璟瑜接口道:“但是,若将突厥彻底击垮,我们的兵力恐怕也所剩无几,何况现在东弥国加入了战局,他们的战力也不容小觑。所以……最后的结局,怕是三方都遭到重创,这片大地要想重新繁荣,至少是十年之后了……”   许巍洲沉默了。   黄璟瑜自语道:“自古人人都想做统一四方的霸主,被后世称颂弘扬。可谁又会在乎,为了他们所谓的千古一帝,为此所牺牲的无数将士和百姓?有时候,霸主和暴君,也不过一线之隔罢了……”   许巍洲点头:“也许会有人说我妇人之仁吧,也许他们会说现在休战是养虎遗患,今后将会用更大的代价换取和平。但是,至少现在我不愿生灵凋敝。何况,如果今后我们共同努力,达到那拉所说的,那种三方的制约和平衡,或许真的可保百年和平。”   他转头看向黄璟瑜:“我想试一试。”   黄璟瑜嘴角上扬:“好。你若想试,我就帮你。”   两人隔空对视着,眉眼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,在阳光下分外夺目。   队伍刚回到营中,守门的士卒就喊道:“子瑜将军,您还是先不要回去了!齐大人他……”   “齐大人正等着将军呢!将军请立刻随我过去吧!”身后,一面齐庄贤的亲信打断道。他狠狠瞪了守门的士卒一眼,被瞪的士卒只有低下了头。   “怎么了?”许巍洲问黄璟瑜。   黄璟瑜笑了笑:“没事,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着就跟着那名亲信走了。   思言急道:“殿下,将军们听说您被敌军抓了,都要出兵营救,可是齐大人拒不出兵!子瑜将军他……为了出兵就……”   “行了我知道了!”许巍洲没等他说完,就急急追了过去。   齐庄贤的帐中,亲卫们全副武装,齐刷刷地站在两侧,从帐中排直帐外。   黄璟瑜目不斜视地走过,掀开门帘走了进去。   “齐大人,末将前来复命了!”黄璟瑜恭敬地单膝跪地道,“末将不辱使命,将曦王殿下救了出来!”   正欲大发雷霆的齐庄贤微微一愣,问道:“救、救出来了?”   许巍洲紧跟其后走了进来,道:“齐大人,我回来了。”他看了看呆住的齐庄贤,笑道,“齐大人似乎很不高兴?”   “没、没有……”齐庄贤道,“殿下回来,下官自然是非常高兴的!殿下吉人天相!”  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之间就变了味儿,有些尴尬。   许巍洲静了片刻,开口道:“齐大人,我有句话,想跟你说说。”   “殿下请讲……”   “我虽然自幼并未得父皇多少宠爱和信任,但是,说到底终究是皇家的嫡系子孙,是他的亲生骨肉。而你,就算再得父皇宠信,终归是个外人。如果我父皇知道,我被敌军包围后,齐大人拒不出兵,不知道他会如何作想?”   齐庄贤忙道:“殿下,下官没有啊!不知殿下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!下官心系殿下安危,所以一听说殿下有难,立刻派子瑜将军率军前去营救!从未有半分其他的心思!”   “那就好。”许巍洲点头道,“我也知道齐大人对我父皇忠心耿耿,定不会有半分外心。既然如此,子瑜将军也算是救主有功,不该赏赐一番么?”   “哦对,对!赏!应该赏!”齐庄贤连连点头,“下官稍后就修书上奏陛下!”   “那就多谢大人美言了!”   ……   许巍洲的寝帐里,黄璟瑜将外衣脱下,被鲜血浸透的里衣吓了许巍洲一跳。   “你这怎么回事?!”许巍洲叫道,“我去叫军医过来!”   黄璟瑜拉住他:“不用了,一点皮外伤,自己上药包扎就好。”   “到底怎么回事啊?”许巍洲急匆匆从柜子里翻出药,把黄璟瑜的衣服扯下来开始处理伤口。   黄璟瑜简短道:“我进城救你,和那拉的护卫起了冲突,不小心中招了。”   “那拉的护卫?”许巍洲蹙眉,只略一想就明白了,“是那拉做好套等着你钻是吗?混蛋!我饶不了他!”   “没什么,你没事就好。”   “什么叫我没事就好?!你也不能有事!”许巍洲一边上药一边恶狠狠道,“他那家伙就是没安好心,下次让我见到,我也得捅他两下!”   黄璟瑜笑了,转开话题道:“对了,今天在营帐里,你怎么就知道我的打算了?”   “这叫做心有灵犀!”许巍洲嘚瑟道,“怎么样,我配合的不错吧?”   “很不错。”黄璟瑜笑道,“只不过齐庄贤这次可算恨透我们了。他上奏虽然不会提我强行出兵,但是你从敌营回来这件事,他想要做文章就太容易了。”   “该来的躲不掉。”许巍洲神色有些暗淡,“我也很想知道,我父皇知道这件事后,会如何处理……”   帐中的气氛突然沉重了起来,许巍洲看向黄璟瑜道:“这些年来,我一直不知道我母亲的真正死因。你知道吗?”   黄璟瑜被这眼神看得愣了愣,问道:“那拉跟你说了什么?”   “他说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只相信你。”许巍洲道,“你知道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吗?”   黄璟瑜袖中的手微微握紧,犹豫了片刻,道:“我不知道,那时候我太小了,父母也并没有提起过。”   许巍洲点了点头:“好,那没事了。”   当天夜里,许巍洲找到了他母亲的族人松明。这段时间,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,许巍洲虽然将他留在军中,却一直没有联系过他。   “当年,我母亲的族人真的是我父皇派兵杀的?”许巍洲开门见山道。   松明微微一愣:“是谁说的?”   “你不用管是谁说的,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。”   “是真的……”松明叹了口气,“你母亲临终前曾再三叮嘱我,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告诉你。因为她怕你知道真相后隐藏不住情绪,一旦被皇帝察觉,他不会再留你性命……”   许巍洲有些脱力,脑子里一片混乱:“为什么?如果我父皇杀了我母亲的族人,我母亲为什么还会嫁给他,还会生下我?!” 第30章 三十   (三十)   许巍洲有些脱力,脑子里一片混乱:“为什么?如果我父皇杀了我母亲的族人,我母亲为什么还会嫁给他,还会生下我?!”   松明双拳紧握,声音微颤道:“你母亲和皇帝相识的时候并不知他的身份,不知那昏君怎样强迫于她,竟然有了身孕……在我们月族,未婚的女子有孕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,所以族人决定处死你的母亲。”   “然后呢?”   “那天夜里,皇帝率军和我们的族人起了冲突……正巧我外出不在族中,所以才逃过了一劫。具体发生了什么,我也不知道。只知道回来后,全族被血洗,而你的母亲……不知所踪……”   夜晚带着凉意的风吹过,拂起许巍洲额前碎发,灯火中那双眸有些纷乱。   “其间几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,但是等我再次联系上你母亲时,你已经有三岁了……虽然我非常恨那昏君,但是,你是我们月族唯一的后人,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……”   “那我应该怎么办?”许巍洲的声音有些飘,“我的父亲,杀了我母族所有人,所以我要为他们报仇吗?”   “为什么不?”松明眉头蹙起,“那昏君如果知道你被俘后,又毫发无损地回来,不可能还继续信任你。你现在知道真相也是好事,至少能有所防备。殿下,你要为自己打算了。”   “怎么打算?如果他诏书要我回朝,要收我的兵权,我难道要抗旨?”许巍洲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营帐,“你要我反吗?”   “殿下,我知道你从没有过这心思,可一旦他收了你的兵权,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!就算皇帝不杀你,你那些心狠手辣的哥哥们,难道会放过你吗?”   “你错了,我有过这个心思。”许巍洲直直看向松明,“在回营的路上,我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,但是后来,我还是放弃了。”   “的确,我现在手握兵权,而且边西军也对我忠诚。但他们的忠诚,也只限于为国杀敌而已。如果让他们拿起刀挥向自己的同胞造反,有多少人愿意?何况,他们大多数人的家人,都留在长安。又有多少人,会冒着被诛九族的危险效忠于我?如今天下尚且太平,并没有民不聊生,既然没有置于死地,如何指望他们孤注一掷?”   松明愣了愣,低声道:“是我考虑欠周了……”   许巍洲微笑道:“没事,你也是为我打算。其实,即便他们愿意追随,我也不愿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。”   松明想了想,犹豫地开口:“有件事,我想问问殿下。”   “你说。”   “你与那个叫子瑜的将军……是否走得太近了些?”   许巍洲一哂,道:“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,但是他帮过我很多,不会对我不利的。”   松明叹了口气道:“殿下,他的身份,不仅仅是你的家仆吧?这等身手,若说是未经过训练,我是不信的。”   许巍洲欲言又止,思考许久后道:“我明白分寸的,你不用担心。”   松明道:“殿下,这事你还打算瞒着我吗?”   许巍洲打断道:“这件事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   “我虽只是远远见过黄翌一面,但我一直觉得,这个子瑜,和他倒有几分相似。”   见许巍洲不说话了,松明急道:“殿下,我不管你们曾约定过什么,但是此人不可信!”   许巍洲蹙眉道:“什么?”   “你八岁那年,你母亲坠楼而亡,你可知道原因?”   许巍洲瞳孔一缩:“你知道原因?!”   “当年,是黄翌奉命将月族屠杀,而你母亲,为了报复皇帝,斩断他的一只得力手臂,暗中策划了陷害黄家的计划。其实那昏君内心,也是希望除去黄家的,所以推波助澜地定了罪。但事后,怎会发现不了蛛丝马迹?你母亲为了不让你被牵连,于是……”   许巍洲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,向旁边退了几步,接连的爆炸般的消息,几乎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   忽然间,刮起了一阵狂风,吹得许巍洲衣袍飞扬,他一个激灵,脑子似乎清醒了些:“你早就知道……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?”   松明道:“这件事,你母亲一直嘱咐我不能告诉你,可如今你既然已从别处得知,我也不便再瞒着你了……殿下,这件事,黄璟瑜当时可能不知情,但是八年过去,你觉得他会查不出真相吗?如果他明知真相,还来接近你,你觉得是为了什么?”   “你住口!”许巍洲激动道,“他不会的,不可能!”   “殿下,你冷静一点!你仔细回想和他的初次相遇,还有以后发生的事情,真的没有一丝疑点吗?”   许巍洲突然想起他离开宴席后安静的后院,和管家突兀的训斥声……   是的,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找到了他,难道,其实是黄璟瑜正等着自己去找他吗?   还有……除夕那夜黄璟瑜欲言又止的话,和醉酒的那晚他独自出帐离去……   “不……他如果为了复仇,为什么要一次次帮我?他要想杀我,我早死了一万次了!”   “因为他想要的不是你死,而是为黄家翻案。”松明道,“而你母亲,正是翻案的关键所在。”   ……   寒风呼啸着吹了整夜,许巍洲就这么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上,静静地看着远方的荒漠,和怪石嶙峋的山包。几只秃鹰在天空盘旋着,只余下淡淡的黑影。   惨白的月光笼罩着整座营帐,洒了他一身,显得他脸颊出奇的苍白。   黄璟瑜……   你接近我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利用我翻案?   那么,你对我的感情呢?   也是利用吗……   那下一步是什么?   如果我真的失去军权,被召回长安,你的下一步计划,又是什么?   利用完我之后,你会杀了我吗……   黄璟瑜没有等到许巍洲回来,在营中找了半晚,最后只有回了营帐等着,一夜未眠。   天明时分,许巍洲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,黄璟瑜摸了摸许巍洲冰冷的手,脱下衣服把他揽进了怀里。   “你去哪里了,我担心了一晚上……”黄璟瑜一边说话,一边帮许巍洲搓着手。   许巍洲抬眼看向黄璟瑜,目光却没有焦点,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。   黄璟瑜愣了愣,摸了摸许巍洲的头问道:“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”   “没事,我睡一会儿……”许巍洲挣开黄璟瑜的手,自顾自拉开被子躺了下去。   黄璟瑜看着许巍洲朝里躺着的背影,走过去拉起被子躺了进去,从背后抱住了许巍洲。   被温暖包裹的许巍洲肌肉收缩着,想推拒,却又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抵抗。   黄璟瑜给他的温暖,润物无声,仿佛不经意间,就无孔不入地透进了他的心扉,让他放下了一切防备和戒心。他是那么的想抗拒,想离开,却又如此贪恋这份温暖,这份安宁。   为什么?   为什么要骗我?   黄璟瑜,你告诉我,到底为什么?!   许巍洲蓦然心惊,这才发觉一行泪水从脸颊滑落。   黄璟瑜轻吻着许巍洲的脖颈……   许巍洲抓住黄璟瑜的手抗拒着,却被更霸道的力量控制住了双手。   “洲洲……我想要你……”黄璟瑜将许巍洲翻过来压在身下,吮吸着许巍洲柔软的唇,灵巧地将舌头滑入,肆意扫荡着,侵*占着。   (HX……)   “洲洲……我爱你……”黄璟瑜亲吻着许巍洲布满汗水的额头,“我爱你……你感觉到了吗……”   许巍洲神色迷离,抱住黄璟瑜回吻着:“我也爱你……爱你……”   泪水再次滑落,却不知是被刺激的还是其他原因。他轻抚着黄璟瑜的背,摸到了一道道凹凸不平的伤痕。那每一道伤痕,都是因为他的母亲。   如果不是他的母亲,或许黄家就不会被抄家,他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,一切痛苦,都不会再有……   也罢,你既然想要,就还给你好了。   都给你。   我什么都给你…… 第31章 三十一   (三十一)   三日后,圣旨八百里加急地传送到了边关小城。   不出二人所料,皇帝下旨召许巍洲回宫,边西军暂时交于齐庄贤接管。   许巍洲临行前找来边西军的将领,仔细叮嘱了一番,又向王岑说明了边西军的情况,请他多多关照。王岑自然明白许巍洲对这个钦差的顾忌,答应定会尽力。   一切安排妥当,许巍洲才带着一干亲卫启程,黄璟瑜也一路跟随。   一路上走走停停,并不着急。其实谁心里都清楚,此行回长安必定是凶多吉少,既如此,何不趁着这最后的时间,好好玩乐一番?   两人都刻意避开那日夜里有关两人身世的话题,只是天南地北地聊着。这段时间战事紧急,一件紧过一件,如今竟是第一次这么轻松愉快地相处。   许巍洲表示干粮吃得无味,黄璟瑜于是拿着弓箭在路上猎了不少野味。众人生起火,围坐在篝火前烤野味。   黄璟瑜拿了一只野鸡,熟练地拔毛,然后用刀划开几道,串在树枝上烤着。许巍洲闻着烤肉的香味,咽了咽口水,眼巴巴地等着。   黄璟瑜见了许巍洲的馋猫样,被撩得心里欠勾勾的,摸了摸许魏洲的头,凑过去吻下。   这一吻乍沾即分,许巍洲还没反应过来,就看到黄璟瑜又回头专心烤肉去了,只留下唇边柔软温热的气息。他舔了舔嘴唇,凑过去在黄璟瑜耳朵上咬了一口。   “嘶……痛!”黄璟瑜叫道,“咬我干嘛?”   “想吃肉!”许巍洲磨牙道。   黄璟瑜觉得好笑,正经道:“曦王殿下稍等,小的马上就烤好给您送来!”   “不要这个,就要吃你!”许巍洲小声道。   黄璟瑜眉头一扬,笑着看了许巍洲一眼:“确定要吃吗?我的肉很糙的,不好吃。”   许巍洲扬起下巴:“我就喜欢吃糙的!”   这日夜里,他们包下了附近小镇上的客栈。   黄璟瑜关上房门上栓,然后到床边开始脱衣服。   “干什么?”许巍洲有些奇怪地看着。   “不是说想吃肉吗?”黄璟瑜挑眉,“怎么,不吃了?那就算了……”   “不不不!吃吃吃!”许巍洲跳过去扑倒黄璟瑜,眼里放着光,“真的让我吃?”   “让你一次。”黄璟瑜温柔地笑着,“就一次,以后就没有了。”   ……   折腾到半夜,两人疲倦地抱在一起,就这么靠着聊起了天,黄璟瑜讲了很多他幼年经商的事情,还有一路上去过的地方,看过的风景,听得许巍洲心驰神往,羡慕不已。而许巍洲,也讲了许多宫廷里的事情,小到两个太监斗嘴打架,大到某个高官贪污被下狱,还有他偷溜出宫玩耍的趣事。   最后,许巍洲吐了吐舌头道:“我的前十几年是不是很无趣?”   “不无趣。”黄璟瑜温柔地看着许巍洲,“你多说些,我喜欢听。”   许巍洲笑道:“没什么好说的,我自己都觉得无趣。”   黄璟瑜翻身,将许巍洲揽入怀里认真道:“只要是你经历过的,我都想知道。我错过了你的十几年,只想全部补回来才好。”   许巍洲心中一暖,叹气道:“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。如果可以,我更想做个普通人,不管是种田还是经商,只要简单地活着就好。”   “我也是……”黄璟瑜的眼神似乎又飘飞到了很远,“没有权位,也没有责任,如果能简单地活着,该多好……”   沉默了很久,许巍洲问道:“如果回到半年前让你重新选择,你还愿意认识我吗?”   黄璟瑜侧头,看着许巍洲的眼睛。那双眼睛明亮而纯净,一如他初见的那般,纯良得像只无辜的小猫,让人莫名心动。   如果重新来过,他还会走这条路吗?   他还会遇见他,保护他,最后爱上他吗?   会吗?   “会的。”黄璟瑜道,“我们注定会相识。即便兜兜转转一大圈,最后也是殊途同归。”他轻笑着用鼻子抵着许魏洲的脸颊磨了磨,“你一定是我前生欠下的债,要用我这辈子来还。这辈子若是还不完,就下辈子,再接着还……”   许巍洲嘀咕道:“是我欠你的,该我还你才对……”   黄璟瑜轻笑:“你欠我我欠你,哪用分得那么清?”   “嗯,那好吧……”   ……   清晨的赶集时分,小镇里出奇的热闹,各种小摊都摆开了。黄璟瑜和许巍洲早早出门,准备买些东西。   “糖葫芦!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哟~~”一声声叫卖从不远处传来,许巍洲顿时走不动路了,远远看着那红红的果子,咽了咽口水。   黄璟瑜笑了,几步跑过去买了一串回来,递给许巍洲。   许巍洲两眼放光,乐滋滋地咬了一口,入口那酸甜的滋味儿,真是出奇的美味!   “好吃!宫里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!”许巍洲两只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牙,问黄璟瑜,“你不吃吗?”   黄璟瑜好笑道:“我不吃,你吃吧!一会儿再给你多买点儿。”   “嗯……”许巍洲一连吃了三颗,非常满足地舔了舔唇,最后大发慈悲地将糖葫芦伸过去递到黄璟瑜嘴边。   黄璟瑜凑过去吃,不料许巍洲手一收,咬了个空!而对方则一脸坏笑地乐个不停。   “行啊,臭小子挺坏的!给我吃一个!”   “不给!”   黄璟瑜伸手去抢,许巍洲一转身,滑溜溜地像条鱼溜了出去。黄璟瑜再抢,许巍洲再躲,两人一前一后在集市里过起了招。   黄璟瑜攻许巍洲下盘,另一手去抢,结果许巍洲将糖葫芦往上一抛,双腿夹着黄璟瑜一转,斜刺里冲出去捞住,翻身躲了开去。黄璟瑜转身再抢,结果许巍洲两腿劈开一滑,伸手一扯,将黄璟瑜的腰带扯了下来……   “科科科科……来呀来抢呀!”许巍洲又咬了一颗糖葫芦,挥着腰带耀武扬威。   黄璟瑜心想臭小子还来劲儿了是不?不跟你玩儿了!   他冲过去扯住腰带的另一头,一拉一拽,那内劲绵延而去,直接带得许巍洲连转几个圈扑到了他怀里,而腰带也将这小坏猫捆了个结实。   “卧槽!你……”许巍洲大惊失色。   “给不给我吃?”黄璟瑜坏笑着凑过去,咬了一颗下来,一脸甜蜜。   许巍洲觉得好笑:“你不说你不吃吗?现在又跟我抢吃的!”   黄璟瑜凑过去吻许巍洲,舔了舔嘴唇道:“真甜!”   街上的行人本就被这两人的打闹吸引了注意,这一吻下来,简直是目瞪口呆,有几个姑娘直接惊呼着捂脸了。   许巍洲脸一红,怒道:“还不快走!等着人围观啊?!”   黄璟瑜松开手,大笑着拉着许巍洲的手跑了,只留下一群行人指指点点……   这一路走的虽慢,但终点终究是逐渐近了。   长安城的恢弘城楼近在咫尺,城上旌旗飘扬,守卫森严。烈日高悬,刺痛双目,却难掩这座古城的庄严气派。   两人驻马停在原地,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城门,一言不发。   这一刻,终究还是来了……   “我独自进宫即可,你们直接回我府中等我。”许巍洲开口道。   身后百余人大声应诺,只有黄璟瑜蹙眉看着许巍洲道:“你有多大把握可以安全回府?”   许巍洲想了想,道:“五六成吧?”   “五六成?”黄璟瑜声音一沉,“只有五六成把握,你还要独自进宫?”   “不然呢?”许巍洲扬眉,神色间带着几分锐气,“难道要我就地谋反?那岂不是正如了某些人的愿?”   “可一旦进宫,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。”   “可若是不进宫,就是抗旨不遵,有谋逆之嫌。黄璟瑜,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一个?”   黄璟瑜没有再说话,伸手握住许巍洲的手道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   许巍洲扬唇一笑,一双黑眸光芒流转,竟是比苍穹中的烈日更耀眼几分。   “我一定会回来的!逐日,我们走!”他一夹马肚,头也不回地向着长安城楼冲去,纯白色的战袍飞起,青丝也随风舞动,仿佛一阵清爽却强劲的飓风,眨眼间就远去了。   到多直年之后,这飒爽的背影,仍旧深深萦绕在黄璟瑜的脑海中,就如这情丝,挥不去,也斩不断,无时无刻地反复出现……   洲洲,其实这一刻我多想拦住你,告诉你我不在乎什么翻案,只要你愿意放弃你的身份地位,我便愿意随你天涯飘零,绝不后悔。   可惜我终究没能鼓起勇气。   我们肩上的责任都太沉重,沉重到无法奋不顾身,随心而活。   而你这一去,便再无回转的余地。   如今,唯有,拼死一搏……   初春的风带着些料峭寒意,身后,思言上前几步,悄声问黄璟瑜:“少爷,该行动了。”   黄璟瑜握紧双拳,深吸了一口气。   思言蹙眉道:“少爷,有句话,虽然我知道不该说,但现在也不得不说了。您对曦王殿下,该不会是动了真情吧?”   黄璟瑜瞟了思言一眼,默然。   “少爷,我叔叔在黄家做总管几十年,他告老还乡才两月,黄家便遭此大难。他这后半辈子本可安享晚年,但为了给黄家翻案,殚精竭虑,便是临终前也再三嘱咐我。若是他知道,知道少爷您因为一个男人……叔叔他,会死不瞑目的……”   “你想多了……”黄璟瑜嘴角泛起一丝苦笑,坚定道,“黄家必须翻案,否则,如何慰藉我亲人的在天之灵?走吧!” 第32章 三十二   (三十二)   皇宫内,一身戎装的许巍洲从容地往里走着。   守卫官兵向他行礼,恭敬道:“殿下,内殿不可配剑,请交于下官保管。”   许巍洲摘下配剑递给官兵,看着前方宛如黑洞般的大殿,心中泛起不详的预感。今日这内殿,似乎安静的有些过分了……   领路的太监道:“陛下正在御书房等候殿下,请殿下随我来。”   一路行至书房外,太监入内通禀后,躬身道:“殿下请入内。”   殿门关闭,许巍洲缓步走入殿内,看着端坐在殿内的皇帝。  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,也不说话,静静地看着许巍洲走到他身边行礼:“儿臣见过父皇。”   “起来吧……”皇帝挥了挥手,轻飘飘问道,“去边关这么久了,一切可还习惯。”   “回父皇,儿臣一切都好。”   皇帝点了点头:“也是辛苦你了,这么小就在外征战。”   许巍洲恭敬道:“不辛苦,抗击外敌是儿臣分内之事。”   皇帝抬眼,仔细地上下打量许巍洲,然后微笑道:“不必了,你这出征几月,朕甚是想念,还是留在长安多陪陪朕才是。”   许巍洲低垂着头,余光所及,却是殿内帘帐后闪动的微光。   这么久的沙场历练,他早已不是之前养尊处优的皇子。他能敏锐地嗅到杀机和危险,当然清楚地知道刀箭的反光是何模样。   父皇……   我的父亲,你竟然也要这样防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吗?如若我反抗,是不是,就要派兵就地拿下?   上方,皇帝继续说着:“你还是年轻了,战场上太过危险,朕实在是不放心。如今战事进入胶着,还是暂时将兵符交于经验丰富的老将为好,行事也稳重些……”   许巍洲抬眼看向皇帝,道:“父皇既要儿臣交出兵权,儿臣自然不敢不从。可如今突厥和东弥联手,边境防线岌岌可危,儿臣实在不放心将边西军交给齐大人。齐大人是文官,于战场杀伐并无经验,请父皇三思!”   皇帝脸色一沉,问道:“那你觉得,何人是合适的人选?”   许巍洲沉默片刻,道:“王岑将军经验丰富,是将帅之才,可手中已有数万兵力,边西军交由他一人独掌自是不妥。李瑾将军常年戍边,是沙场老将,可飞狐关是要道,也无法抽身。晋阳洛阳守军也不可擅离,所以……”   “所以,这夏州城,就非你去不可了?”皇帝接口道。   许巍洲平静道:“如今战事紧急,儿臣只愿给父皇分忧,别无他想。”   皇帝冷哼一声,将桌上的奏折丢给许巍洲:“那这些事,你是否要跟朕解释清楚?!”   许巍洲接过一扫,竟是夏州周边郡县的联名上书,细数他在夏州搜刮民脂民膏的“恶行”,还大篇幅地描述了许巍洲走后,接管的边西军如何欺压百姓,最后卖国求荣,主动开城门迎敌入内。   许巍洲攥紧拳头,暗道阴沟里翻船,解释道:“儿臣赶去夏州城时,城中已被抢劫一空,城防建设急需财力,这才向周边郡县索要钱粮和武器。儿臣要来的东西,绝无一丝一毫落入自己腰包!其后夏州城破,的确是有奸细混入了城内。但是儿臣愿以性命担保,边西军个个都是忠君为国的汉子,绝对不会卖国叛国!请父皇明察!”   皇帝冷笑道:“那么,你前几日被敌军所俘,却又安全回来的这件事,又如何解释?”   许巍洲躬身拜倒:“儿臣自知有口难辨,但此事是东弥国的反间之计,请父皇千万不要中了敌军的挑拨!”   “你住口!”皇帝怒道,“你口口声声说为朕分忧,背地里却收敛钱粮,勾结外敌,与敌军串通一气,图谋不轨,当真以为朕这么容易蒙蔽么?!”   许巍洲抬起头,惨然一笑道:“父皇既如此认为,儿臣,无话可说。但是即便有罪,也由我一人承担,与我的下属无关,还请父皇不要因为我而猜忌衷心于君的将士。”   “他们我自然也会仔细审。”皇帝扬声道,“来人!给我押入天牢候审!”   许巍洲目光一凝,从靴子里拔出匕首,手掌方一撑地,身子便飞了出去!   侯于殿内的贴身侍卫大惊失色,飞身扑过来救驾。然而许巍洲终究是离得太近了,而他们也完全没有想到,这个平素里温和内敛的皇子,竟会出手行刺!   只见殿内寒光一闪,许巍洲便已掠到了皇帝的三步之内。   天色渐暗,黄璟瑜乔装打扮,翻院墙潜入了太子府。后院里,他四处查看,抓了一个看起来像书童的人询问太子的去处,得知在书房后,将人打晕藏了起来,然后换上了书童的衣服。   今日的皇宫戒备森严,太子府也不例外,黄璟瑜等了片刻,看见一名丫鬟端着茶盘走了出来。后院的走廊有三拨侍卫巡查,人数不多,但是走动频繁,想要不惊动侍卫进入书房,恐怕不容易……   黄璟瑜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,终于,等到了两班侍卫换班的时候。趁着这片刻的松懈,他悄无声息地接近书房。   然而时候不巧,突然一名随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,高声叫道:“快!劳驾让让,我有急事通禀太子殿下!快快!快!”   黄璟瑜急转身,躲在了廊柱后方。   御书房中,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,拿着武器紧张地注视着这一站一跪的两父子,可是谁都不敢妄动。   毕竟啊,虽说皇帝已经要下旨逮捕了,但是面前这位终归是个皇子,若是失手伤了死了,也许皇帝现在会赞扬你忠君不二,但回头气消了想通了,指不定怎么记恨你。天威之下,随便动一动手指,就能要了自己的命,这群常年混迹在天子身边的侍卫,个个人精似的,自然不会真的动手。   许巍洲跪在皇帝面前,双手奉上手中的匕首,以一种最恭敬臣服的姿势。   皇帝显然也被吓得不轻,这柄匕首,若是这个儿子真的有心,恐怕早已刺中了自己。缓了片刻,他才重新镇定下来,沉声道:“你这是何意?”   许巍洲低垂着头道:“儿臣这半年来戍边征战,自问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这个国家。战场中,有数次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父皇,儿臣也没有叫苦过半句,只希望保住我大鄌疆土。可既然父皇疑心儿臣,也不用费心定罪了,倒不如现在就用这匕首杀了儿臣,儿臣绝不会有半句怨言,省得去了牢里还要被小人羞辱。我只恨,未能马革裹尸,报效国家。他日在那黄泉路上,若遇故人,定要遭柯古等人的耻笑。”   他抬起头,将匕首一挥,白玉发冠掉落了下来,一头青丝垂落,配上那带着水光的黑亮双眸,竟生出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。   许巍洲眉头微蹙,继续道:“儿臣此去,也可以尽早和母亲团聚了,请父皇念在我母亲的份上,给我个痛快……”   皇帝睁大双眼,直愣愣地盯着许巍洲的脸。   那张记忆中清秀干净、不施粉黛的脸,竟与眼前这张脸重合起来。   那人,曾经梨花带雨地哭求他:“陛下,他是您的亲身骨肉,他还那么小,什么都不知道,也没有做错什么,求您放过他,求求您放过他……这是月儿最后的请求了!”   皇帝怔了半晌,竟不自觉后退了两步,摔倒在龙椅上,双唇微颤,轻轻吐出两个字来:“月儿……”   另一边,急匆匆奔出书房的太子正中黄璟瑜下怀,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他手中。全府是侍卫将黄璟瑜层层包围住,弓箭手更是隐藏在暗处待命,剑拔弩张。   许承乾冷笑道:“不要做无谓挣扎了,曦王如今已被父皇下令押入天牢,任他有天大的本身,也翻不了身。”   黄璟瑜悠然道:“你怎么就知道,我是曦王殿下的人,而不是,他的敌人呢?”   许承乾微微一愣:“什么意思?”   黄璟瑜道:“我无意冒犯太子殿下,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,可是太子府戒备森严,无奈之下只有行此下策,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意。”   许承乾侧头,却看不见黄璟瑜的脸:“你到底是谁?”   “借一步说话。”黄璟瑜押着许承乾进了书房,将门关起,“谁都不许进来!否则,我可保不准会对太子殿下做什么!” 第33章 三十三   (三十三)   “借一步说话。”黄璟瑜押着许承乾进了书房,将门关起,“谁都不许进来!否则,我可保不准会对太子殿下做什么!”   进了书房,黄璟瑜很快就松开了手。   许承乾回身一看,吃了一惊:“是你?!”   黄璟瑜懒散地靠坐在书桌前道:“太子殿下这么神通广大,应该已经查出我的身份了吧?”   许承乾冷笑道:“那你还敢来?”   “为什么不呢?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,自然也是知道,黄家的冤案,和许巍洲脱不了干系,我怎么可能全心帮助他?”   许承乾转了转眼珠,坐在黄璟瑜对面:“说下去。”   “我需要翻案,而你需要击败任何威胁到你储君之位的对手,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。”   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   “听说魏王殿下最近春风得意,非常受皇上器重,还担任了中书令之职,真是前途无量。”黄璟瑜从怀里掏出一叠纸,递给许承乾,说道,“我可以先送给太子一份礼物。”   许承乾展开一看,竟是一份私下打造甲械的账目明细,另外十几份,是一些买卖普通物资的账目,看似平常,但是数额巨大。   “你从何处得来?”   “太子殿下应该知道,我从商数年,商贾的伙伴还是很多的。不过他们做得很隐蔽,我拿到这账目还是费了一番周折,但是资金来源,我查不到。毕竟私下打造甲械是大罪,没些来头,是不敢做这掉脑袋的事情的。”黄璟瑜指了指账目上的一些数据,“但是后来我又查到了这几份账目,这几份来源各不相同,也没什么相干,唯一的相似之处是,金额都比较大。当然,京城里也有不少大商贾,不同的是这些商人,交易的金额是突然间暴涨。”   许承乾摩挲着手中的纸,点头道:“所以你的推测是?”   “所以我推测,这些账目,都来自魏王。这一买一卖之间,将资金的来源打散、洗净,再拿去打造甲械,就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。”   “但是这只是你的推测。”   “虽然是推测,但是敢在皇城根下动这么大手脚的人,除了魏王,我想不到其他人。太子殿下若是想知道实情也很简单,把涉及到这些账目所有的人员秘密抓捕审问,自然就知道了。”   许承乾一直波澜不兴的脸上浮现出微笑,仔细打量黄璟瑜道:“看来我一直小看你了。”   “太子殿下过奖了。”黄璟瑜微笑,“先除掉魏王,然后借助帮我黄家翻案除掉曦王,太子您的储君之位就不会再有人威胁。这笔买卖可还划算?”   许承乾收起账目,起身道:“黄家是英烈之后,自黄将军被奸人诬陷,蒙冤受害,我也时常扼腕叹息,深感不平。如今能给黄将军平冤,也是承乾之幸。”   黄璟瑜拱手行礼道:“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。”   “不必。”许承乾在房中走了几步,道,“你的身份现在还不便暴露,我命人腾出一间空房,你可以暂住。”   “不,我还要回曦王府一趟。”   许承乾微微蹙眉。   黄璟瑜道:“曦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。”   “他知道了?”   “是。既然我打算与太子合作,自然不会有所隐瞒。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,但是,他得知我的身份后还是选择相信我。”   许承乾愣了愣,眉头一扬,似笑非笑地看着黄璟瑜。   “他爱上我了,如今正是浓情蜜意,我说的话他并不怀疑。”   许承乾笑道:“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,没想到换成男人也一样。黄璟瑜,你本身不小啊……”   “见笑了,许巍洲本事一般,倒还是个情种,这戏还是可以继续演下去。”   “呵,情种……”许承乾讥笑一声,神色间尽是不屑,“他跟他母亲一样,骨子里都下贱得很,不知道爬过多少男人的床了……”   黄璟瑜神色一变,又硬生生忍住了。   好在许承乾心情不错,并没有看出来,继续道:“那好,稍后我命人送你出府。”   御书房的大殿中,许巍洲仍直挺挺地跪着,皇帝支起额头,眉头紧蹙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殿外,一名太监低声道:“陛下,兰妃娘娘已经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,不知是否……”   “让她回去,朕不想见她!”   “可是……兰妃娘娘说……陛下若不见她,她就一直跪在外面。”   “那就让她跪着!”皇帝勃然大怒。   许巍洲余光飘到殿门处,又咬牙忍住了开口的冲动。   气氛凝滞的宫殿之中,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。仿佛即将溃堤的洪水,沉闷的巨浪冲击着堤岸,随时都可能将一切吞噬。   漫长的煎熬中,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,仿若越收越紧的丝,一层层缚住了许巍洲的心。紧绷的神经不敢有分毫的松懈,只要一丝行差踏错,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皇帝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。   “朕总以为,可以掌控一切。可是到头来,终究是力不从心……”   许巍洲没有说话,抬头看过去,一双乌黑的眸子里似乎参杂着很多东西,又似乎,什么都没有,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。   皇帝感觉心中一阵抽痛,那久远的,让他几乎忘记的痛,似乎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涌了上来。那是他曾经以为身为皇族的自己,已经不再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时,遇见的,那个唯一让他心动的女人。   是的,这一生唯一让他心动的女人。   那样干净漂亮的眸子,那样素雅却精致的容貌,和她的在一起的时候,没有尔虞我诈,没有浓妆艳抹,只有那份最单纯的悸动,和灵魂深处的交融。   也许,这才是真正情爱的滋味吧……   许巍洲等了很久,终于开口道:“父皇,几个月后的生辰,我就及冠了,您会帮儿臣行冠礼吗?”   皇帝闭上眼,疲倦地挥了挥手:“你退下吧……”   许巍洲心中一喜,问道:“那父皇……?”   “朕罚你在府中禁足三个月,闭门思过,不得外出。”   许巍洲躬身行礼:“儿臣遵旨。”   殿外,见到许巍洲安全出来的兰妃喜极而泣,抱着他哭了很久。   “我早就说过不要去什么边关,你偏不听,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句劝?”   “对不起兰姨……”许巍洲拍了拍兰妃的后背,“让您担心了。”   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……”兰妃拉着许巍洲的手,叮嘱了一路,许巍洲没说别的,只是不住点头。直到两人分开,兰妃还是不放心地要找人给许巍洲送吃的。   许巍洲目送兰妃离开,紧绷的弦终于慢慢松懈下来,他一步步往回走,脚下软绵绵的像踩着一团棉花,脑子也有些转不动了。   艰难地回到府中,一直等候在大厅的亲卫们激动地大叫:“殿下回来了!殿下回来了!”   “殿下,您可算回来了!我们担心死了!”   “听说禁军抽调了一半进宫,宫门也封了,可吓死我们了。”   “还好殿下没事,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   终于,最后提着的一口气也泄了,许巍洲脑子有些发晕,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。可是他没有接触到冰冷的地面,他倒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。   那个人紧紧抱住他,满眼的担心,一句话没说,只是抱起他直奔卧房。   “没事了,我有点困,先睡一会儿……”许巍洲说完,在黄璟瑜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。   即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,许巍洲发现,他依旧本能地相信着这个人。  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信任是否正确,亦或是在自欺欺人,但是当理智疲倦得不得不沉睡时,他的内心深处却早已将一切交付给了他最爱的这个男人。   翌日天明,许巍洲睁开眼就看到了在床边忙碌的黄璟瑜。   “你醒了?”黄璟瑜打开罐子,从里面盛了粥出来,“饿了吧?去洗漱一下,吃点东西。”   许巍洲闻着气味儿,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,洗漱完毕,粥的温度正好,非常香甜。   “你熬的?”许巍洲问。   “是啊,在军营里,你不就喜欢吃我熬的粥?”   “不错,越来越贤惠了。”   许巍洲呼啦呼啦吃完一碗,黄璟瑜很自觉地又给他盛了一碗,笑道:“我这叫心疼媳妇。”   “呸!你才是我媳妇!”   吃的差不多了,黄璟瑜问道:“皇上要软禁你?”   许巍洲看了看窗外,问道:“府外被围了?”   “嗯,昨晚就围了,府内的人都不让出去。”   许巍洲没有说话,将碗里的东西都吃了,然后淡然道:“还不算太遭,禁足三个月。”   黄璟瑜乐了:“你倒是心大,这三个月里,你的两个哥哥要想动什么手脚,你是吃不了兜着走。”   “想那么多干什么?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半年多来不都是这样过的?”   黄璟瑜和许巍洲对视,会心一笑,都释然了。   等黄璟瑜离开后,许巍洲叫来了子然和子澄,问道:“昨天,他有去别的地方吗?”   子澄和子然对望一眼,答道:“回殿下,我们昨日跟在子瑜哥后面,但是您也知道,他武功高,估计发现我们了,没一会儿就跟丢了。”   许巍洲没说话,点了点头。   “不过,后来我和子然合计着他也许会去太子府或者魏王府,就分头在两边守着了,然后……然后看到子瑜哥去了太子府。”   许巍洲眉头一紧,平静的眼神中起了波澜。   “大概过了两个时辰,子瑜哥才从里面出来,我怕被他发现,也没敢继续跟,就回来了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了,你们下去吧,这件事,不要跟任何人说。”   “是,我们知道的。”   许巍洲自嘲地笑了笑,沿着长廊走到了后院。   春末夏初的气温很舒适,郁郁葱葱的花园里点缀着各色的花,十分养眼,可惜他并没有心情欣赏。   一边相信着他,一边却又找人盯着他,许巍洲觉得自己都快分裂成了两块。   他无比地厌恶这样的自己,可是又无能为力。   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,最多不过是赔上自己的一条命。可现在他不是,他有这些忠心追随他的属下,还有待他像母亲一样的兰姨。如果他失势,他们也会受到牵连。   他输不起。   现在,他只能不断祈祷,希望这个人不要背叛自己,不要让他失望。否则,在这偌大皇宫里,我还能相信谁? 第34章 三十四   (三十四)   太子的动作很迅速,抓捕审讯以及派人包围窝点,快得让魏王来不及反应。当然,也是他完全没有想到,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太子,办起事来竟是雷厉风行。   所有的物证人证呈上,均是无可辩驳的铁证。私募府兵,私造兵械,意图谋反的罪名已是洗脱不掉。加之太子私下授意,曾经表面归附他的官员们,为了自保纷纷撇清关系,更有落井下石上报魏王的种种罪状。   魏王在大殿上叩头叩得鲜血满面,皇帝却仍旧勃然大怒,将涉案人员全部下狱,并继续扩大范围搜查。   魏王的党羽众多,涉案人数之广,自建朝来都从未有过。朝廷上下人人自危,如履薄冰,谁都知道,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。   彻查十日后,涉案人员竟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。皇帝无奈,将太子和楚王许嘉逸单独留下密谈。   三日后,皇帝下旨,魏王谋反案结案,贬魏王为庶人,流放边西。而其余魏王的党羽,或杀或流放或贬,短短数日,整个朝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。   但是,任外面如何风雨飘摇,曦王府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   自从许巍洲被禁足,许嘉逸第一次踏入了魏王府。   “我以为,四哥都已经忘了我这个弟弟了……”许巍洲斜斜躺在一把长椅上晒太阳,桌案上放着一壶美酒和一盘水果。   “你倒是悠闲的很,外面都快翻天了。”许嘉逸觉得好笑,坐在许巍洲对面打量他。   “我能怎么办?父皇命我禁足三个月,门都不能出,还管外面是晴是雨。”   许嘉逸仔细打量许巍洲,见对方却只是拿了个苹果啃着,没搭理他,不由笑道:“你是真不关心,还是演戏给我看呢?”   许巍洲乐呵呵一笑,说道:“你来找我不就是跟我说这事儿的吗,卖什么关子,快说!”   “哎哟,敢情还是我上赶着求你听我说消息呢?”   “哪里哪里,我知道你憋不住,好心帮你分担咯!”   “臭小子……”许嘉逸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,然后道,“现在呢,魏王在朝中的心腹基本被拔除干净了,即便还留下的,也成不了气候。但是嘛,你也知道,父皇肯定不会将这些职位留给□□,以免一人独大。”   许巍洲点头:“父皇肯定会选一些中立的臣子。”   “单是中立可能还不够,毕竟臣子就算职位再高,和皇子也是没办法抗衡的,所以……”   “所以父皇准备让你担职了?”   许嘉逸支额叹了口气:“我是真懒得管这些。”   许巍洲无所谓道:“你不想管没关系,交给手下的人做就好。父皇只是想分权,又不是真的指望你做什么。”   “父皇今天也问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。”   “嗯?什么?”   “这次指使县衙告你贪污的,就是魏王,现在东窗事发,事情也就清楚了。我看父皇的样子,也不打算深究了……他应该是想在朝中给你个文官职位。”   许巍洲转了转眼珠,点点头没有说话。   许嘉逸恨铁不成钢道:“你啊,看着脾气好,其实性子比谁都倔。不管怎么说,他也是我们父皇,你就瞅着机会跟他道个歉,说点好话,父皇也有个台阶下。不然还等着他来找你吗?”   许巍洲冷笑道:“我什么都没做错就被他定了罪,差点就下狱审问了。现在要我禁足三个月,我出不了门,想找他道歉也要有机会。”   许嘉逸无奈苦笑,劝道:“你想出门好说,过些天是贵妃娘娘的生辰,父皇要摆家宴,我替你去说说,应该就能去了。到时候激灵点儿,别这么一根筋。”   许巍洲点头,举了举酒杯:“谢谢四哥了!”   许嘉逸摇头:“你少惹点事就是谢我了。——哎对了,你那位相好的呢?”   “咳咳咳……”许巍洲正喝酒呢,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。   许嘉逸给许巍洲拍了拍背:“激动什么啊你?不就顺嘴问了一句嘛,又不跟你抢。”   “咳咳咳……”许巍洲好容易止了咳嗽,怒道,“什么玩意儿啊?谁跟他相好?”   “哟,还不敢承认呢?你这同吃同住同睡的,说不是相好的谁信啊?”见许巍洲脸色不太好看,许嘉逸很识趣地摆了摆手,“好好,我不问了,小气……把琴拿出来晒晒,你这出门大半年的,估计都快生霉了吧?”   ……   许嘉逸走后,许巍洲坐在院子里,对着围墙发呆。   日头渐渐西下,一个人影从外面翻了进来。许巍洲站起,往那边走了过去。   刚落地的黄璟瑜还没站稳,就听见了背后的声音:“你去哪里了?”   黄璟瑜转身,对着许巍洲微笑:“吃饭了吗?”   “你去哪里了?”许巍洲没有回答,平静地再次问。   “我去外面帮你打听一下消息。”   “嗯,打听到什么了?”   “魏王的案子基本结了,但是很多空缺出来的职位都还没有填上,估计是皇帝不想任命太子的人,却一时也找不到好的人选。估计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吧……”   许巍洲的语气有些冷:“你去了一天,就打听到这些?”   “还给你买了些吃的。”黄璟瑜举起手里的东西,“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叫花鸡,城南那家的,还有老胡家的云片糕,还有桂花蜜……额,这个……”最后,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用纸包住的糖葫芦,因为身体的温度,有些化了,样子看着惨目忍睹,“这个……丢了吧,下次我再买给你。”   “不用。”许巍洲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,酸甜的滋味儿融化在嘴里。虽然糖汁化了,但依旧是那熟悉的味道,和那个小镇上的一模一样的味道。   吃着这同样味道的糖葫芦,仿佛他们还停留在那一天,那个不管不顾,放肆爱放肆胡闹的那一天……许巍洲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。   黄璟瑜,我不要求你可以和我同生共死。   真的,我知道你有家族的使命和责任,不能任性胡为。   我只求你不要骗我。   可是,这些日子里你做的事情,说的话,有那一句是真,哪一句是假?   你与太子做的交易,和魏王谋反案的关系。   还有我密室里被动过的东西,谁是唯一可能进去的人。  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?   你可以直接跟我说,告诉我你必须做出选择,你要选择你的家族而不是我。   没有关系,我会接受,也会放你走。   至少我们曾经有过美好,足够让我回味。   可是,为什么你要骗我?   黄璟瑜你知道吗,我最恨别人欺骗我,把我像傻子一样玩弄。   非常恨……   当夜,黄璟瑜趁着许巍洲熟睡,悄悄起身,熟练地打开了密室门的机关。   密室内,他将前两天找到的某些书信物件拿出装起,换上了夜行衣。最后看了一眼密室,然后轻轻打开了密室门准备离开。   可是,门外等着他的,是许巍洲和府中的所有亲卫。   一百多人,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精英,将他层层包围了。   “为什么?”许巍洲眼中浸透了悲痛,直到前一刻,他仍心怀侥幸,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了。可是,黄璟瑜的行装,明确地向他嘲讽着背叛。   黄璟瑜的神色有些慌张:“洲洲,你听我说……”   “好,你还想说什么?”   “你相信我,洲洲,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……”   “那我问你。”许巍洲打断黄璟瑜道,“你是不是去找过太子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你是不是想利用他为你翻案?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“那你是不是拿了我母亲的遗物,作为和他交易的筹码?”   “洲洲,我不会给他的,我只是……”   “你只用回答我是不是?!”   “我的确拿了,但是……”   “你到现在还想狡辩?!”怒火瞬间冲到了胸口,许巍洲握紧双拳,咬牙道,“给我拿下!”   “是!”亲卫们齐声应下,黑暗中剑光闪动,尽是刀剑出鞘之声。   黄璟瑜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,左逼右闪,清脆的交击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明显,剑气四散,将屋内的家具摆设砸得四分五裂。   由于许巍洲下令活捉,亲卫们多少有些束缚,黄璟瑜不愿恋战,瞅准了时机破窗而出。   许巍洲跟着冲了出去,取下了背上的弓箭。   “拦住他,不能让他逃了!”   终究是人太多,黄璟瑜又不愿下杀手,几次冲击又被逼了回来,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。他不由暗自苦笑,自己教的阵法,如今却用来困死了自己。   许巍洲拉满弓,箭芒对准黄璟瑜,手微微发着抖。   眼前的那个男人被围困在阵中,那迅捷凌厉的身法,就如一只矫捷的猎豹,随时蓄势待发。他知道,如果不是黄璟瑜手下留情,他的亲卫绝对会死伤大半,当然,若不是他要活捉,他也有很多方法让黄璟瑜死在这里。   一定不能让他离开!   许巍洲的箭随着黄璟瑜的身形移动着。   密室里的信物,和八年前黄家谋逆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一旦落入他人之手,他母亲诬陷黄家的罪名就将坐实,而他也脱不了干系。   黄璟瑜,原来你费尽心机,就是为了拿到这些吗?   拿到之后呢?你要交给太子,看着父皇给我定罪,再给黄家翻案吗……   黄璟瑜的视线越过人群看了过来,许巍洲心中一颤,手心尽是冷汗。   对不起黄璟瑜,我不能让你离开。   弓弦松,羽箭带起一阵劲风,破开了黑暗的夜色。   “唔……”黄璟瑜闷哼一声,肩部中箭,手中的短剑“当”地落地。   其余亲卫纷纷围了上来,却听人群中突然一声大喝:“少爷接住!”一柄长剑飞来!   黄璟瑜左手接住,挥出一道剑影,将人群逼开。另一边,一个人影从后方杀出,将阵型打乱开来。   思言挡在黄璟瑜身前,大叫道:“快走!”   黄璟瑜看了思言一眼,往围墙边冲,又停了下来。   思言在后方拼命死守着,见了黄璟瑜的样子,大吼道:“少爷你快走!不要管我!快走啊!!”   “别杀他!”黄璟瑜最后看了许巍洲一眼,声音几乎带着几分哀求。他翻身上了围墙,有些踉跄地跳了下去,不见了踪影。   “殿下,要追吗?!”   亲卫们作势要追,被许巍洲拦了下来:“不用追了。现在父皇还没有解禁曦王府,追出去就是抗旨,白白落人把柄。”   子然急了:“可是他带走的东西……”   许巍洲没有说话,子澄悄悄拉住子然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。   两名亲卫押着浑身是血的思言跪倒在许巍洲身前,问道:“殿下,他怎么办?!”   许巍洲看向咬牙瞪着自己的思言,突然明白了很多事:“原来,你是他的人……”   思言大骂道:“许巍洲!你混蛋!你母亲害得黄家全家老小尽数被杀,就没有一丝悔意吗?!”   “放肆!”亲卫一脚踹过去,思言吐了一口血,倒在地上哈哈大笑。   “许巍洲,你有本事就杀了我!少爷一定会为我报仇的!哈哈哈……”   许巍洲心里一阵烦躁,挥手道:“先带下去。”   思言被带走,叫骂声仍远远传来,那悲愤的叫骂仿佛一根根细针扎透了许巍洲的心。   是啊,是我母亲害死了你的家人……   黄璟瑜,你恨我吗? 第35章 三十五   (三十五)   黑暗中是浓重的雾色,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是谁?   高挑修长的背影,却显得有些单薄,白色的长衫在夜色中翻飞舞动,仿佛破开浓雾的一道光,照亮了四周的一切。   洲洲……   洲洲,是你吗?   黄璟瑜对着那个背影喊着,往前方追去。可是对方却越走越快,距离逐渐拉开,身影越来越小……   洲洲,你等一下,不要走!   不要!   黄璟瑜猛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而窗外真是阳光明媚。   守在屋内的婢女面露喜色:“你醒了,我去请太子殿下!”   黄璟瑜微微蹙眉,这才记起昨夜他带着伤到了太子府,后来失血过多晕了过去……   没过多久,许承乾就过来了,坐在床边打量黄璟瑜:“现在感觉如何?”   “已无大碍,多谢太子殿下。”   “无妨,举手之劳。既然你已与曦王决裂,也就无需再回去了。对了,你昨日说的在曦王府拿到的证物在何处?”   “我已经放到了安全的地方。”黄璟瑜对着许承乾笑了笑,“太子殿下见谅,这些东西是唯一可以为黄家翻案的证据,实在不容有失。”   许承乾静了片刻,笑道:“我能理解。反正我们的目的相同,这证物在谁手中,用途也是一样。”他想了想,道,“过几日,父皇会设宴庆祝贵妃的生辰,这倒是个不错的时机。”   黄璟瑜抬眼问道:“在宴席上是否有些不妥?”   “我也知道不妥。”许承乾叹了口气道,“但是没有多少时间了。这次魏王案牵连甚广,父皇为了分权牵制我,恐怕有意提前解禁曦王府,然后任命他官职。若等他上任,地位稳固后,想动他就不那么容易了。何况,他现在知道你拿了证物,定会提前做准备,此事不能再拖了。”   “那太子准备怎么做?”   “我会带你一同出席。你只需据实说出你所知的事情即可,我和我母后都会为黄家求情,还黄家一个清白。”   “好……多谢了。”黄璟瑜微微一笑,垂下眼,看不清他的神色。   许承乾起身道:“其余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,黄公子安心养伤便是。”   黄璟瑜客套了几句,送走了许承乾,看着那离开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。   终于,该来的,还是要来了……   家宴如期而至,热闹的宫殿极尽奢华,全都装扮一新,足见贵妃的受宠。   黄璟瑜打扮成随从,跟随在许承乾身后进了宫,踏入殿内的一瞬,黄璟瑜微微一怔,看到了殿内坐在许嘉逸身边的许巍洲。   许巍洲转过头,一眼就看到太子身后的黄璟瑜,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。   两人对视了几秒,许承乾微笑着跟许巍洲打招呼:“六弟竟然也来了,最近可还好?”   许巍洲收回视线,牵动嘴角笑了笑:“劳大哥费心了,一切都好。”   许承乾在对面落座,黄璟瑜坐在他后方,他一边喝茶,一边小声道:“许巍洲虽然来了,但是不妨碍今日的行动。到时你若是激他一下,让他发怒,保不准失去理智说错话,又多出些罪名。你是聪明人,应该知道该如何做。”   黄璟瑜低声道:“明白。”他低垂着头,可是却分明能感觉到对面许巍洲凌厉的视线,逼得他不敢直视。   那视线里不再有曾经的炙热爱意,也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甚至没有一切他可以感受到的情感。——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。   他宁愿许巍洲恨着他,至少这恨和爱一样强烈。可如今,那双眸子里竟只有冷漠和失望,如同陌生人。   两人之间,竟形同陌路。   晚宴开始了,皇帝许彦和贵妃说了些客套话,太子似乎奉承了些什么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黄璟瑜和许巍洲却都没有心思应付,外界似乎已经与他们无关,两人自成一个世界,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。这漫长难捱的时间,就这样在两人复杂的心思中悄然而过……  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,太子起身,慷慨激扬地说着什么。最后,一句话惊醒了黄璟瑜:“黄璟瑜,你过去跟父皇细说吧!”   黄璟瑜的视线从许巍洲脸上移开,然后看向坐在高位的皇帝和贵妃。安静的大殿中落针可闻,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。   黄璟瑜面无表情地起身,一步步走过去,在台阶前跪下:“罪臣之子黄璟瑜,拜见陛下。”   许巍洲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,许嘉逸担忧地看了许巍洲一眼。   许彦定定地看着黄璟瑜,沉声道:“你,抬起头来。”   黄璟瑜抬头,冷静坚毅的目光与许彦对视,那双与他父亲出奇相似的眸子,惊得许彦身子一颤,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   皇后见状,对许彦说道:“陛下,若真是忠臣被诬陷蒙冤,臣妾也是于心不忍,还望陛下重新彻查此案。”   皇帝身子前倾,问黄璟瑜道:“太子说,你有曦妃诬陷你父亲的证据。”   “是。”黄璟瑜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卷,然后缓缓展开。   内侍见状上前要接过,黄璟瑜不急不缓地慢慢展开,书卷尽头,赫然出现了一柄特制的尖锐匕首!内侍惊恐地睁大了眼,然而还未及发出声音,已经被一刀划过喉头,栽倒在地!   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,任是谁都不会想到,在这可以为家族翻案,一雪冤屈的时候,黄璟瑜竟然会选择行刺!   “护驾!”   “快护驾!!”   一时间大殿里的妃子们纷纷惊叫,宫女内侍们吓得四处奔逃,乱成一团。   殿内的侍卫冲到皇帝面前护驾,然而黄璟瑜发难始料未及,又因为是家宴,守卫并不多。黄璟瑜眉眼间尽是戾气,如同一只发怒的猎豹,强大的气场震得殿中之人气息一屏。他飞身冲到许彦身边,匕首迅捷地刺向左胸!   就在即将刺入的那一瞬,一支筷子从远处飞来,击中了黄璟瑜的匕首。“当”的一声,匕首微微倾斜,擦过心脏的位置刺入了胸口!   黄璟瑜微微蹙眉,看向飞筷的来处,却是许巍洲。   刺杀之事,一击未中,便已失了先机,黄璟瑜转身急退,往殿外冲。   许彦捂住左胸,忍住疼痛大喝道:“抓住这逆贼!给朕留活口!”   “是!”殿外的禁卫军齐声应喝,涌入了殿内。   其实,许巍洲掷出筷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,要知道皇宫内天罗地网,禁卫军高手如云,黄璟瑜如果刺杀不成,就不可能逃得出去。   可是……那一瞬完全出自本能,无论这个人对他如何猜忌无情,终究是自己的父亲,他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杀而无动于衷。   那现在,黄璟瑜该怎么办?!   许巍洲随意拾起地上的一柄剑,纵身越到黄璟瑜身边一剑刺出,两人身形交错的一瞬,许巍洲低声道:“挟持我。”   黄璟瑜压住许巍洲的剑运气一带,剑飞出,刺中了左侧冲过来的侍卫,他卡住许巍洲的脖子,将剑架了过去。   “六弟!”许嘉逸几步冲了过来。   “退后!”黄璟瑜厉声喝道,“否则我杀了他!”   侍卫们闻言后退了几步,但仍将大殿的出口围住。   “让开!”黄璟瑜冷声道。   侍卫们面面相觑,都看向皇帝。   许嘉逸急道:“父皇,这逆贼已经不要命了,六弟性命要紧啊!”   许彦努力平复着呼吸,额上疼出了冷汗,他死死盯住黄璟瑜,冷笑道:“逆贼,你以为,逃出了这皇宫,还能逃得出长安吗?现在束手就擒,朕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。”   黄璟瑜也冷笑道:“既然左右都是死,倒不如拉个垫背的!”他收紧手腕,许巍洲闷哼一声,费力道:“父皇……你不要管我……”   “若是不让。”黄璟瑜怒道,“我现在就杀了他!”   “你等等!”许嘉逸叫道,对着许彦跪下,“父皇!”   许彦眼中松动了,抬手摆了摆。   “不能放他走!”许承乾突然道,“这逆贼武艺高强,出了殿门,就很难抓得住他!”   许嘉逸怒道:“大哥,你这是何意?!难道要不顾六弟的性命吗?!”   “怎么会不顾六弟的性命?”许承乾嘴角上扬,溢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,“我就不信,他真的会杀了六弟。”   “你觉得我不敢?!”黄璟瑜将剑一送,许巍洲的脖颈顿时滴下血来,“当然,太子殿下恐怕就是希望他死吧?他死了,你的太子之位也就稳了。你费尽心机将我带进宫行刺,不就是为了能早日登上皇位吗?!”   许承乾脸色一变,怒道:“逆贼,死到临头还想诬陷我?!”   黄璟瑜冷笑,继续道:“枉我拼死为你卖命,如今刺杀未果,太子殿下就想杀人灭口,来个死无对证。你之前答应我的条件,莫非都忘了?”   “你……!你在说什么?”许承乾看向许彦,顿时有些慌了,“父皇,休要听他胡言!他是在诬陷我!”他冲上前几步,对着侍卫大吼道,“都愣着干什么?!给我拿下!拿下这逆贼!”   然而没有人听他号令,众人都看着脸色逐渐阴沉的皇帝。   黄璟瑜冷声道:“许彦,昔日我父兄忠心耿耿,为保大鄌疆土立下汗马功劳,可你这昏君非但不赏,反而降罪!我黄家全府上百人,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!我父亲与你自幼相识,他是什么样的人,你最清楚,你扪心自问,他是否真有谋反之心?若他想反,恐怕你早就坐不稳这龙椅!可你却因为私心猜忌,为了权利地位,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父亲,你这些年,梦里可曾见过故人?!”   许承乾怒道:“休要再口出狂言!来人!给我拿下!”   许嘉逸怒道:“谁敢动手!伤了曦王你们负责得起吗?!”   许承乾对着身边两名随从使了个眼色,冷笑一声,夺下身边侍卫的剑就朝许巍洲刺了过去!   黄璟瑜侧身,将许巍洲拉开,却因为这躲闪的一瞬,露出了破绽。禁卫军和太子的随从看准这转瞬即逝的空隙,一人攻黄璟瑜手腕,一人攻他后背,一人去救许巍洲。   无数剑光铮然作响,一道血光起,黄璟瑜手中的剑被击落,身体也飞了出去!   许巍洲被人拉走,视线直直追随着黄璟瑜,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。   黄璟瑜摔落在地,吐出一口鲜血,无数刀剑架了上去,将他死死压住。黄璟瑜奋力挣扎着,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,身体因为剧痛蜷曲起来……   黄璟瑜……   许巍洲伸手,想过去拉起他,却被许嘉逸拖了回来,紧紧拽住他在他耳边道:“别冲动!冷静许巍洲!冷静!你要想救他,就什么都不要说,不要做!”   被压在地面的黄璟瑜,最后费力地抬头看了许巍洲一眼,眼中尽是温柔和释然,满是鲜血的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。   那一瞬,在许巍洲脑中转过无数次的事情,仿佛都明白了。   他没有背叛他,从来都没有,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继续守护着他……   “洲洲,你相信我……相信我……”   “别害怕,我不会伤害你的……永远不会……”   “洲洲,我爱你,你感觉到了吗?”   那日夜里,黄璟瑜在他耳边叨念过无数次,可是到头来,他却还是没有相信他。   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,被许嘉逸拽住的手紧握成拳,浑身都似乎在颤抖着。  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才忍住了冲上去救回黄璟瑜的冲动。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理智,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声音。   对不起,黄璟瑜,真的对不起……   可是为什么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到底为什么?! 第36章 三十六   (三十六)   皇帝许彦的伤并未殃及性命,但是也让太医们忙了一宿未眠,生怕出了一丝差错。   许彦让许巍洲和许承乾回府等候,未经允许不得出府,只单独留下了许嘉逸。   失魂落魄的许巍洲回到房中呆坐,突然想起了什么,去见了关在客房里的思言。   “你说什么?!少爷他去刺杀皇上?!”思言蓦地起身,惊得手都有些抖了,“不可能!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……”   许巍洲问:“什么计划?”   思言默然不语,突然惨然笑道:“我早该想到的……我就知道会是这样……”   许巍洲急道:“他有什么计划?你告诉我,现在还能怎么补救?!”   “补救?”思言目光一凝,冷冷看着许巍洲,“人都被抓了,还要如何补救?你觉得少爷还有活命的可能吗?!”他逼近一步,抓住许巍洲的衣领,厉声道,“许巍洲,虽然黄将军率兵杀了你母族,但一切都是奉命行事,有什么恩怨,都应该找你父亲清算!黄家到底欠了你什么?连将军唯一的儿子都肯不放过?!”   许巍洲任凭他抓着,低声道:“我、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做……我如果知道,肯定不会同意的。”   思言眼眶发红,愤恨地盯着许巍洲,紧握的双拳发出咯吱的声响。他粗重地呼吸着,许久,才艰难地放开许巍洲的衣领:“若不是少爷拼死都要保护你,我真想杀了你!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许巍洲红着眼垂下头,片刻,又坚定地看向思言,“但是你放心,我会尽全力去救他,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。你是璟瑜最信任的人,我需要你的帮助。”   思言冷笑一声,将头偏向一边。   “你相信我。”许巍洲急道,“我不会害他的,我现在只想尽快救出他!”   思言哈哈笑道:“你想救他?恐怕最希望他死的是你吧?少爷死了,你母亲做的事情,才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!”   许巍洲蹙眉:“你要我怎么说才肯信我?”   思言却只是冷笑,一言不发。   凝滞的空气中,许巍洲平静道:“你可以不信我,但是你应该相信黄璟瑜。他不是个会轻易动情的的人,尤其是身负家仇,需要利用我为黄家翻案的时候。可为什么,他要选择刺杀,牺牲他自己去扳倒太子?”   思言眼中尽是鄙视:“谁知道你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?!”   许巍洲摇头:“你不了解他吗?他会那么容易被蛊惑?若我对他是虚情假意,没有半分真情,他又怎会拼了命保护我?……感情,从来都是互相的付出。”   思言呆了呆,看向许巍洲。   许巍洲直视着对方,缓慢而坚定道:“他可以为了我豁出性命,我也同样可以。”   思言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,片刻后又移开视线,似乎很恼怒。   “我言尽于此。你一人无权无势,若想救他难比登天,我若帮你,或许有一线生机。毕竟在这皇城内,我是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。——我先走了,你若是想通了,就告诉外面的侍卫,我会过来找你。”   直到临近黄昏,许嘉逸才踏入了曦王府,随之而来的,是一道解禁曦王府的圣旨。   “怎么样了?”许巍洲双眼布满血丝,抓住许嘉逸急急问道。   “你让我先喝口水……”许嘉逸伸手拿壶,被许巍洲一把按住。   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水,快说!”   “哎我说,昨晚就没喝水了我嗓子都快冒烟了……好好,我说……你不会是一直没睡觉等着我呢吧?”   许巍洲狠狠瞪了他一眼,许嘉逸这才讪讪道:“我费尽唇舌,说服了父皇暂时不要对外公布刺杀者的身份。那陈年旧事,若是再重新被提起,少不了又闹得人心惶惶。当然,当年黄家案子的内情,父皇心里也是有数,说是完全没有愧疚,也不可能……”   许巍洲松了口气:“那就好……”   许嘉逸边倒水边继续道:“接下来,当然是夸赞你一番了,说你危机关头救驾有功。你为父皇打偏那致命的一刀,他心里是有数的,多少会念着你的好,偏向你一些。这不,立即就把你解禁了。”   “那父皇对太子是怎么处理的?”许巍洲比较关心这个,毕竟要想救出黄璟瑜,太子是否会阻挠是关键。   “这个倒没有对我说……”许嘉逸也似乎有些疑惑,“按说,若是黄璟瑜是受太子指使弑君,这可是大逆之罪。可父皇如今没有任何旨意,只是软禁太子,实在是让人想不通……”   许巍洲蹙眉道:“难道父皇还不相信……”   许嘉逸安慰道:“别急,再等等,也许父皇是在等太子的下一步行动。”   “怎么能不急?!”许巍洲的眉毛拧成了一团,“璟瑜现在在牢里,为了逼供他们什么刑具都能用上!你要我怎么等得下去?!”   许嘉逸不说话了,仔细打量着许巍洲。   许巍洲急切道:“四哥,你有没有办法,让我见他一面?”   “见他?”许嘉逸摸了摸下巴道,“父皇现在很敏感,除了他指定的审案官员,任何人都不能接触黄璟瑜。”   “四哥,你想想办法,我扮作你的随从就行,就跟他说几句话。”   许嘉逸看着许巍洲哀求的眼神,叹了口气:“不是四哥不答应,可是我实在没有提审黄璟瑜的理由……”   许巍洲眼眶一红:“四哥,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……从小到大我从没求过你任何事,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,我保证不会牵连到你,就看看他,说几句话就好……”   许嘉逸看着许巍洲眼中翻滚着,却始终倔强的不肯落下的那颗泪珠,心不由地软了。这个弟弟,从小就性子倔。因为母亲早逝,又是庶出,难免遭人欺负,受人白眼,可即便再苦再累,他都从未对他诉过一句苦,全都往肚子里咽。也正因为如此,他才格外关照这个弟弟,加之两人兴趣相投,渐渐也就亲近了。   可如今,这个倔强的六弟,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脆弱。那哀求无助的眼神,像刀子一样扎着他的心。   “四哥,你帮帮我……”   许嘉逸拍了拍许巍洲的手,问道:“你喜欢他?”   许巍洲点头。   “有多喜欢?”   许巍洲愣了愣,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,思考片刻,坚定道:“不,不是喜欢,是爱,我爱他!”   许嘉逸叹了口气,无奈道:“我一直觉得你是脑子没开窍,却没想到,你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而已。——罢了,我想办法帮你就是。”   许巍洲的眼睛亮了:“谢谢四哥!”   “别着急着谢,等我确定了再谢不迟。”许嘉逸起身,“都一天一夜没睡了,你好好休息一晚,别把身子熬垮了。明早我就进宫,等我消息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,满溢着腐臭的酸味。巴掌大的窗口开在很高很高的墙壁上,即便外面艳阳高照,也只有微弱的光线透射进来。   许巍洲扮作随从,跟在许嘉逸后面,听着沉重的铁链和开锁的声音。一道、两道……直到第三道门打开,才到了关押黄璟瑜的牢房。   衙役谄媚道:“殿下来的不巧,这死囚嘴硬的紧,靳大人审了一天一夜,也没开口。大人也怕用刑用的狠了犯人死了,只有先歇一歇,关回去了。您看要不我给您提出来?”   许嘉逸摆了摆手:“不用,我去看看就好。”   “是是,您这边请!”衙役带着他们走近了一间牢房,开了锁,“殿下您需要什么我给您拿来。”   “不用,你出去吧,在外面守着,我要单独审他。”   “额这……”衙役犹豫了一下,见许嘉逸冷眼扫过来,忙道,“是,那小的就去外面了……您有需要就吩咐小的。”   许巍洲缓缓靠近着,每走一步,都似乎万分艰难,似乎只要不亲眼去看,黄璟瑜就不会受伤……可是,衙役方才说的话,和牢房内浓重的血腥味,已让一切昭然若揭。   昏暗的光线里,许巍洲透过木栅栏仔细辨认,才看见了一团破布般的人影躺在地上,□□在外的地方伤痕累累,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。   他的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拳,眼前一片模糊……   即便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,可是,亲眼看到这些斑驳的伤痕,他的心还是刀绞一般,痛到无法呼吸。他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让自己重新平复下来,然后冲到黄璟瑜身边扶起他。   “景瑜……你醒醒,是我,醒醒……”许巍洲摇晃着黄璟瑜,散乱的发丝滑落,露出憔悴得面无人色的脸,一滴泪低落在带着血迹的脸颊上。   “黄璟瑜,我是许巍洲……你醒醒……”许巍洲颤抖着摸了摸黄璟瑜的脸,轻唤着。见黄璟瑜仍没有反应,他捧住他的脸,吻了下去,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。   “嗯……”黄璟瑜的眼皮动了动,费力地睁开了。   “璟瑜……”许巍洲的声音微颤着,将黄璟瑜的背搁在他的腿上,双臂轻轻环住他。   黄璟瑜散乱的瞳孔过了很久才逐渐聚合,见是许巍洲,他的眼睛亮了亮,嘴唇轻轻开合着,胸口一震,吐出一口淤血。   许巍洲用袖子给黄璟瑜擦了擦嘴角,哽咽道:“璟瑜你放心,我会救你出去的……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……”   “不用……”黄璟瑜缓缓闭上眼,“不要管我,我活不了了……”   “不,你不能死!”许巍洲捧着黄璟瑜的脸道,“我们还没有好好在一起呢,我不许你死!”   黄璟瑜静静看着许巍洲,没有说话。   “我还想吃糖葫芦,还想吃你给我烤的肉,还想你教我武功兵法……”   “我不要做王爷不要做储君了,我们一起走好不好?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,只有我们两个……”   “逐日这些天没见到你,东西都吃的少了,瘦了好多,我跟它保证过会带你回来的,你不能让我失信的……”   “李瑾将军还等着你回去呢?你忍心让他白等吗?”   “你还没有给黄家翻案呢,你还不能死!”   ……   许巍洲急切地说着,找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黄璟瑜不能死的理由。黄璟只是瑜静静听着,伸手帮许巍洲擦了擦眼泪,却不料把血迹弄到了脸上。他再继续擦,却越擦越脏,不由的苦笑。   许巍洲握住黄璟瑜的手道:“答应我,不要死,等我来救你,好不好?”   黄璟瑜牵动嘴角,似乎是笑了,轻声道:“好。”   他微微蹙眉,深深呼吸了几下才道:“你以后,要做个好皇帝,结束战乱,让百姓安居。如果时机成熟,帮我……帮黄家……翻案……”   许巍洲的眼神乱了,连连摇头:“我不要做皇帝,我只要你。”   “答应我,洲洲。”   “不,我不要!”许巍洲恶狠狠道,“黄璟瑜你听好了,你不许死!你死了我也不活了,我陪你一起……”   啪的一声,许巍洲脸颊上被黄璟瑜狠狠打了一巴掌,这一巴掌不重,黄璟瑜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轻轻扫过,许巍洲却马上不说话了。   黄璟瑜喘息道:“我做了那么多……就是为了你登上皇位,为了给黄家翻案。许巍洲,如果因为你的任性,让这一切白费,我做鬼也不放过你!你听见了吗?!”   许巍洲呆呆看着黄璟瑜,停了片刻,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。   “黄璟瑜我告诉你,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做皇帝!你特么就是个混蛋!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真相,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?!你做的这些,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想法?!你特么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!”   许巍洲恶狠狠地骂着,眼前却是模糊一片,什么都看不清了,只有一片浓重的血雾。   许嘉逸见许巍洲声音太大,忙过来拉住他,把嘴捂住:“你给我小声点儿!”   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许巍洲双眼通红,脱力一般跪坐在地上,“黄璟瑜我恨你!我恨你!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黄璟瑜喉结滚动着,绝望地闭上眼。 第37章 三十七   (三十七)   许巍洲被许嘉逸带回府中,任凭他给自己抹了把脸,又换了身衣服,然后平静道:“我要救他。”   许嘉逸愣了愣,问道:“你要救他?”   许巍洲点头。   “无论什么代价?”   许巍洲毫不犹豫地点头:“什么代价都可以。四哥,我不能看着他死。”   许嘉逸懊恼道:“你们两个都是疯子,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!”   许巍洲自顾自道:“今天我去天牢,大致的地形已经清楚了,就是牢房的钥匙,还要想办法……”   “胡闹!”许嘉逸站起身,怒道,“你想劫狱?就凭你手里那些人,简直是去送死!”   许巍洲嘴唇抿起,倔强道: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   “不说这钥匙难弄,就算是弄到了,你当牢中的狱卒都是吃干饭的么?”   “我想办法在他们的饭菜里动些手脚。”   “你疯了!”许嘉逸道,“你这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,陪着黄璟瑜一起死?!就算你劫狱成功了,你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吗?你们要躲躲藏藏,一辈子过着逃亡的生活。”   “我会带他去塞外。”许巍洲平静道,“然后找个偏僻的地方过完余生。”   许嘉逸怒急而笑:“很好,这是你的打算,可是黄璟瑜呢?你今天也去看过他了,他愿意跟你走?”   许巍洲愣住了。   “如果他愿意跟你一起双双归隐,当初就不会和你一起回朝。他现在做了这么多,你觉得是为了什么?”   许巍洲怒道:“他脑子有病!”   “不,他只是必须为家族翻案,又同时想保全你。”许嘉逸道,“他假意投诚太子,扳倒魏王获取信任,同时也洗清了你在边关贪污通敌的罪名。后来,他与你翻脸,才让太子彻底相信了他,从而带他进宫,想借此一举扳倒你。当然这也不怪太子,任何人都绝对想不到,黄璟瑜会愚蠢到放弃这么好的为黄家翻案的机会,却选择刺杀,将自己陷入死境。”   许巍洲感觉浑身的血都冰冷了,是啊,谁会想到,就连他自己,都绝对不会想到。   黄璟瑜,这世上,还有比你更愚蠢的人吗?   许嘉逸继续道:“只有你当上太子,以后才能找到机会为黄家翻案。这次刺杀若是压下来,不会有人知道黄璟瑜还没有死,更不会知道他曾经刺杀过父皇,翻案会容易很多,当然,这是建立在黄璟瑜已经死了的前提下。——如果我没有猜错,这是黄璟瑜想到的唯一的两全之策,既保护了你,也同时为黄家翻案。”   “是啊,两全之策……”许巍洲惨笑道,“真是妙啊,什么都让他算到了……他一走了之,什么都不管了,只留下我在这囚笼里煎熬……黄璟瑜,你好狠心……”   “我……算了。”许嘉逸欲言又止,叹道,“四弟,不为别人,就算是为了兰妃娘娘,你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地胡来啊……”   许巍洲颓然坐下,用手支着额头。   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……”他疲倦地低声问道,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囚。   许嘉逸自语般道:“京城的天牢,自建朝来,劫狱者无数,却从没有囚犯成功逃出来过……”   等待,对于许巍洲而言,就像是被钝刀子在心口上磨着,被磨得鲜血淋漓,痛彻心扉,却又逃不开,放不下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死亡在一步步地临近,就像死囚等待着行刑的那一刻。他无能为力,甚至不能豁出自己的性命放肆一回。这样挫败的无力感,折磨得他几乎要疯了。   第三日,太子奉命和楚王一起入天牢审问黄璟瑜。然而众人离开没多久,竟传来黄璟瑜身亡的消息。   皇帝大怒,命人彻查黄璟瑜的死因,仵作上奏犯人为中毒身亡,而唯一接触过黄璟瑜且嫌疑最大的人,就是太子。龙颜震怒,当即以谋逆罪将太子下狱,择日处斩。   许巍洲如遭雷击,跌跌撞撞地往府外去,遇到了刚进门的许嘉逸。   “四哥,璟瑜呢?!”许巍洲一把拽住许嘉逸,“璟瑜在哪里?”   自从黄璟瑜入狱,许巍洲就没有剃须梳洗过,如今发丝散乱满脸胡渣,形容憔悴的许巍洲,生生让许嘉逸楞了好一会儿。   “他……已经带走烧了……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许巍洲两眼发直,似乎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,重复道,“烧了?”   “对不起,四弟……父皇下令,立即处理掉……”许嘉逸垂下头,不敢看许巍洲的眼睛,只觉得那里面的哀恸几乎要将他吞噬。   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许巍洲后退一步,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许嘉逸。他又冲过去,拽住许嘉逸的衣领,急切道,“四哥,你是在骗我对不对?告诉我他在哪里?我想看看他,就见他最后一面!”   “四弟,我没有骗你,他真的已经……”   “住口!”许巍洲怒吼道,“你骗我!你肯定在骗我!他不可能死的!不可能就这么死的!他答应过我的!”   “四弟,你冷静一点……”   “冷静?你要我怎么冷静?!”许巍洲双眼充血,红得骇人,对着许嘉逸吼道,“是谁害死他的?是许承乾对不对?!我杀了他!”   许嘉逸拖住要往外冲的许巍洲,叫道:“四弟,你不能去!”   “你放开我!滚!!我要杀了他——!”   许巍洲如一头发怒的豹子,一把将许嘉逸推开,许嘉逸撞到门柱上,痛得龇牙咧嘴,他也顾不上许多,冲上去继续拖住许巍洲,对着子然和子澄吼道:“愣着干什么?!把门关上!拦住他!”   “你们敢!!”许巍洲怒喝。   子然把门锁上,劝道:“殿下,您听楚王一句劝吧,现在不能去!”   许巍洲红了眼,完全听不进任何话:“你们想拦我,有本事就杀了我!!”   幸好这些日子他吃不下什么东西,力气不大,许嘉逸和子澄两人合力将许巍洲按到了墙边。   “放开我!许嘉逸你混蛋!!”   许嘉逸喘息着,怒道:“许巍洲,你要恨我就恨好了!我今天绝对不会让你出去的!否则黄璟瑜就白死了!”   “他不可能死!你骗我!!”许巍洲怒吼着,整张脸涨得通红。   许嘉逸也吼道:“你认清楚现实吧!黄璟瑜已经死了!不可能活过来了!”   “滚开——!”许巍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竟将子澄一脚踹开,抽出他腰间的配剑就要往外冲。   许嘉逸见情况不妙,赶上去一个手刀,将许巍洲打晕了过去。  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,许嘉逸将许巍洲交给子澄和子然,低声道:“给他喂些安神的药,好好睡一觉。睡醒了,一切就过去了……”   “是……”子然和子澄红着眼应,问道,“那殿下醒来后……”   “派人去我府中找我。”许嘉逸长长叹息一声,看着短短几日内憔悴地不成人形的许巍洲,心中一片荒凉。   当许巍洲再次醒来时,倒是没有闹着要杀人了,他只是安静地躺着,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,任谁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,不吃也不喝。   子然和子澄急得不行,派人去请来了许嘉逸。   许嘉逸坐在床头,第一句话就是:“黄璟瑜不是许承乾杀的,是他要自杀,找我要的□□。”   许巍洲呆滞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神采,他动了动想起身,身体却因为多日未食没有丝毫力气。   “他用他自己的死,让父皇彻底相信这次刺杀是太子主使,然后对他杀人灭口。”许嘉逸继续道,“虽然父皇不一定相信,太子会蠢到在这个风口浪尖动手,但他一定更不相信,黄璟瑜连命都不要,只是为了陷害太子。”   许巍洲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,他的手攥紧被子,埋头失声痛哭。   许嘉逸摸了摸许巍洲的头,轻声道:“黄璟瑜让我带话给你——他希望你好好活着,连着他的那份一起。”   许巍洲哭了很久很久,哭到嗓子都嘶哑了,眼睛都模糊了,哭到全身没有了丝毫力气,才停了下来。   “他说过会等我的,他说过的……”  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许巍洲冰凉的双手,许嘉逸道:“许巍洲,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今后,还有很长的路需要你独自一人走下去。坚强一点,好吗?”   许巍洲没说话,闭着眼睛,仿佛是睡着了。   自那之后,许巍洲开始进食,虽然吃的不多,却还是逼着自己每日都吃上一些。只是,他还是终日失魂落魄的,时常对着窗外发呆,什么事都不想做。   这一日,思言将一封书信交给了许巍洲:“我和少爷有一个秘密联络的地点,昨日我去看,发现他入宫刺杀前,曾经往里面放了一封信,给你的。”   许巍洲接过,急匆匆打开,一目十行地读着。   吾妻洲洲,   请允许我这么叫你,虽然我们还没有成亲,但是你已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。  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或许我已经不在了。   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真相,但是,我还是想跟你再说一句,对不起。   我一开始接触你,的确是打算利用你,为黄家翻案。先将你扶起,让太子有危机感,才让我有了可以和他谈判的筹码。我助他扳倒你,而他助我翻案。这一切,本应该是一场简单冷血的交易。   可惜,我算到了所有的可能,却唯独没有算到,我会爱上你。   对不起,我一直在挣扎和逃避,等我发现已经深陷其中时,已经,没办法回头了。如果我能早一些正视对你的感情,早一些改变我的计划,或许,一切都会不一样。  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,我明知前方是必死的一条路,却还是要坚持走到底,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……   我父亲虽是武将,却一直希望君王能止戈戢武,开万世太平。因为只有真正上过战场,感受过杀戮和人命的卑微,才会明白和平的重要。而这也是我的心愿。   答应我,做个明君,好好对待这天下百姓,我相信,即便黄家最后未能翻案,我父亲也不会有遗憾。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……   我只希望,来世能做个无名之辈,不再有沉重的责任,真正为自己而活。而无论相隔多远,无论有再多阻碍,我都会记住你,找到你,并爱上你,护你一生一世。   爱你的黄璟瑜   信纸飘落在地,外面似乎起风了,又下雨了。   恍然间,许巍洲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。   那一天,下着倾盆大雨,年幼的许巍洲抱头奔跑着,一头撞在了黄璟瑜身上。   “你没带伞吗?”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看着他,眉目如画,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,特别帅气。   许巍洲愣愣地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   “来,跟我走!”少年脱下衣服,挡在他的头上,带着他一路小跑到一个屋檐下。   “你家在哪里?一会儿雨小了我送你回去。”   许巍洲却只是呆愣愣地盯着黄璟瑜看,像个傻小子。  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?   许巍洲想。   也许,早在那时起,他就不知不觉走入了他的心里吧…… 第38章 尾声   (尾声)   一年过去,皇帝许彦因为刺杀时伤到了肺部,时有反复,加之年岁日长,身体大不如前。便将许巍洲册封为太子,代理朝政。   又一年过去,许巍洲在朝中威望日盛,他的雷霆手段和任人唯贤礼贤下士的作风,让他获得了一大批出身低微的官员的支持。而在重新洗牌过的朝堂中,留下的老臣也不会不识相的与储君作对,何况许巍洲非常公允,对他们也并无苛责排挤。   第三年,许巍洲以太子身份前往边关,与突厥、东弥国签订了休战和谈的协议。   三年后的许巍洲,早已褪去了之前的青涩稚嫩,变得成熟老练,言谈举止间优雅从容,举重若轻。   那拉静静看着许巍洲,不知怎的,心中却泛起浓浓的酸涩。谈话时,对面的这个人,会保持着最礼貌的微笑,让人完全看不透,他也再看不到他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。   万物身前过,片叶不沾身。   也许说的就是现在的许巍洲吧?似乎任何事情,都不会在他心中划起一丝涟漪,所有的一切,都是风过无痕。   “你变了很多。”谈完议和的事后,那拉屏退了身边的侍卫,对着许巍洲淡淡道。   “是么?你倒是什么都没变。”许巍洲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冷漠。   “我很抱歉……”那拉犹豫了很久,终于还是开口道,“当年我没有想到,会因为这件事,导致黄璟瑜他……”   “你闭嘴!”终于,许巍洲平和得毫无波澜的眼中,出现了一丝怒意。   那拉愣了愣,继续道:“洲洲,我其实……”   “那拉王子。”许巍洲打断道,“我现在是大鄌的太子,与你并无过多交情,这样称呼是否有些不妥?”   “为什么?难道他不是这么叫你的?”那拉似乎完全忽视了许巍洲越来越阴沉的脸色,自顾自说道,“洲洲,这句话三年前我就想说了。我是真的喜欢你,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,我……”   许巍洲上前一步,掐住了那拉的脖颈,将后面的话生生掐断。他脸上遍布阴霾,瞳孔中尽是戾气,一字字道:“你也配和黄璟瑜相比?那拉,你知不知道,我是用了多少理智,才能控制住不杀了你?!”   看着对方的脸颊逐渐涨得通红,许巍洲冷笑着道:“当初若不是你,用这阴毒的反间计,父皇也不会召我立即回宫,我若不回去,后面的一切都会不一样。都是因为你……”   那拉的眼神有些涣散了,他皱着眉头,嘴巴开合着,似乎想说什么。   许巍洲厌恶地松开手,将那拉扔到地上,冷冷道:“我来此与你签订合约,只是因为这个合约对于百姓是件好事,除此以外,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,若再有这种事情,我可不能保证你还有命在。”   语毕,许巍洲转身往帐外走。   那拉缓过气来,低声道:“他不希望你这样。”   许巍洲的微微脚步一滞,又继续走着,那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他不会希望你活在痛苦和绝望里,更不希望你被仇恨困住一生……”   许巍洲掀开帐帘,外面的阳光出奇的炫目,他伸手挡住,微微眯起眼,这才看清了帐外守候的侍卫们。   这些都是三年前追随他的人,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变,不同的只是,他们已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将士。   许巍洲闭上眼,呼吸着相同的,干燥而凌冽的塞外的风,这独特的气息,让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,那个黄璟瑜还在的时候……   他会微笑着捏他的脸,他会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他披上,他会把最大块的肉留给他,他会……   可惜,睁开眼时,一切却像泡沫一般破碎了。   物是,人已非。   这次回朝后,皇帝病得更重了,终日只能卧榻休息,连行走都非常吃力。太医换过一批又一批,却都是不见好转。   准备了三年的许巍洲,借着百姓上书请愿的由头,重新彻查了十一年前黄将军谋逆的案子。办案官员很聪明地隐去了许巍洲母亲的事情,转而将罪名安在其余被定罪的人身上。   十年旧案一朝沉冤得雪,朝中震动,百姓们怒骂奸臣,高呼圣上英明,文人骚客赋诗写戏本子,史官更是将此大书特书载入史册……   举国欢呼的时刻,许巍洲却是出奇的平静,甚至觉得有些凄凉。黄璟瑜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,他却仿佛失去了目标,有些茫然。   这一夜,许巍洲去了宫外的山上,那里有他给黄璟瑜立的一座碑,这三年来他时常会独自一人来给黄璟瑜烧纸,说说话。   “我帮黄家翻案了。”许巍洲的双眸里印着火光,“我答应你的事,总算没有食言。”   空荡荡的山中,没有回应,只有几声低低的虫鸣。   “可是你呢?你答应我的事情呢?为什么没有办到……”   “你答应我会活着,等我来救你出去的……可你现在在哪里?你为什么不等我……”   山风呜咽,万籁俱寂,纸烧尽了,火光逐渐暗淡下去,暗红的纸屑在风中扭曲,只余一袭月光洒落下来。   许巍洲靠坐在树下,打开身边的酒坛。烈酒入喉,这般强烈的刺激似乎唤醒了他沉睡的心。他盯着空中的明月,轻声道:“黄璟瑜,陪我喝酒吧,然后,我们一起看日出……”   他不记得喝了多少酒,只记得喝得沉醉时,似乎有人扶起他,抱住了他。那是他最熟悉的怀抱,温暖厚实,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。   “璟瑜……你来了……”许巍洲高兴地抱住那个身影,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。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,真实到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胸膛里呼吸的律动。   “璟瑜,我好想你……”许巍洲轻声喃喃道,“你回来吧……”   一滴冰凉的液体似乎滴落到了脸上,许巍洲的睫毛颤了颤,呼吸绵长,沉入了梦境。   ……   许彦的病一日比一日恶劣,终于,到了病危的那一刻。   许巍洲缓缓踏入了这个曾经有过很多回忆的地方。   年幼的时候,他的父亲曾抱着他在这里玩耍,后来,也会抱着他在御书房处理政务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突然间,那个慈爱的父亲就不再理会他了。他的母亲抱着他悄悄垂泪,母子二人终日面对着冷冰冰的宫殿……   殿内跪满了嫔妃和宫女太监,许嘉逸也在床前。许巍洲走近,看着床榻上干瘦枯槁的那个人,突然觉得他很可怜。   是啊,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,至高无上的权利给了他无人能撼动的生杀予夺的大权。可是,那有什么用呢?待到自己大限将至,依然挽回不了分毫。甚至,这满屋子掩面哭泣的人,有几人是真心,又有几人是假意?   许彦见到许巍洲,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,似乎想要说什么。   许巍洲漠然地看着他,然后道:“你们先出去一下,我有几句话,要单独和父皇说。”   待到众人都出去,许巍洲才坐在床头,淡淡道:“你知道吗?因为你,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,都离我而去。”   许巍洲冷漠地看着床上粗重呼吸的那个人,继续道:“一个是我母亲,一个……是黄璟瑜。”   许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,张开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   “他们两个,都是最爱我的人,也是我最爱的人。可是因为你,他们都死了。父皇,我的父亲……你说,我应该恨你吗?”   许巍洲俯身过去,与许彦对视着,低声问道:“你到底爱过我母亲吗?不,你一点都不爱她……如果你真的爱她,是不会忍心让她有一丝伤心痛苦的。可是你,却对她做了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。”他笑道,“算了,和你说了也不懂,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。”   许彦不动了,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许巍洲,眼神异常复杂。   许巍洲靠在床边道:“你每天高高在上,给臣子嫔妃定罪封赏,可你自己呢?你将自己的心分成无数片,给你的妃子们,每一个都说是最爱。你一面说着信任,对臣子们委以重任,一面却在背后猜忌,眼睁睁看着忠臣蒙冤还落井下石!”   “许彦,你不觉得累吗?你到底真正爱过谁,又真正相信过谁?一辈子在猜忌中度过,终日胆战心惊担心大权旁落,不累吗?!”   “我其实根本不稀罕这个皇位。最开始,我只是为了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。可现在,我不过是为了完成他的遗愿,让他安心而已……”   “我恨你,许彦。你不配做我的父亲!”   当日夜里,皇城上空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钟声,整整九下……   几个月后,太子许巍洲登基。   新皇登基后,提拔新人,推新政,大赦天下,减免赋税三年……  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,许巍洲仿佛不知疲倦一般,终日劳心国事,不分日夜。   时光荏苒,又是五年过去,国内已日趋繁荣。   其实前几年早有大臣们向许巍洲提过纳妃立后的事情,都被他以国事繁重拒绝了。可如今,所有事情都走上正轨,这件事就不好再拒绝了。   许巍洲挑了个日子把许嘉逸叫来,向他摊牌了。   “你的长子许晟睿,今年要行冠礼了吧?”   许嘉逸眼珠子转了转,顿时猜到了:“你打算立他为太子?”要知道许巍洲这两年往他那里去的勤,对许晟睿也是亲自耐心地辅导,颇有培养接班人的意思。   许巍洲点头,揉了揉太阳穴:“我不打算立后,以后也不可能生子,如果不早点立太子,估计要被那些老臣们念叨死……许晟睿这孩子很聪明,最重要的是品性好,有胸怀,我觉得他很适合。”   “那当然,不看看是谁的孩子。”许嘉逸笑了,末了又敛起笑意问道,“你真不打算再找个人?都过去八年了……”   “是啊,都八年了……”许巍洲靠在椅背上,长长叹了口气,“可是我还是忘不了他……”   许嘉逸道:“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?他不希望你这样的。”   “你爱过一个人吗?”许巍洲自语道,“爱到,他就像是融入了你的骨血里,成为了你的一部分,爱到只要一想到他,就钻心的痛,却又入骨的甜。爱到失去了他,就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块,整个人都不再完整……”   “我该怎么用一颗不完整的心,去爱另一个人?”   即便老臣们都极力反对,许巍洲还是一意孤行地在许晟睿冠礼的当日,册封他为太子。   做完这件事,许巍洲似乎轻松了许多。他时常在御花园里看着天外的云和山,心思仿佛跨越万里飘到了远方。   每年的祭日,许巍洲都会去那座山的坟前陪黄璟瑜说话,今年也不例外。   “……等许晟睿能够独立处理政务之后,我就禅位给他,然后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孤独终老。”许巍洲道,“你多来我梦里陪我说说话就好……”   “八年了,你还好吗?”许巍洲问道,虽然,他知道不可能会有回应。   可这一次,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:“洲洲……”   许巍洲浑身剧震,身体都僵硬了。他不敢回头,生怕一回头,发现是又一场梦。   身后那个人向他缓缓走来,然后,轻轻环住了他:“洲洲,我回来了……”   许巍洲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,他回头看过去,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脸庞。他还是那么帅气,只是似乎瘦了很多,两颊刀削一般。   “是你……?”许巍洲反复摸着黄璟瑜的脸,急切地反复确认道,“真的是你?不是做梦,也不是幻觉?……”   “是我洲洲,是我……”黄璟瑜握住许巍洲的手,轻声道,“对不起,我回来晚了……”   “璟瑜……”许巍洲扑倒在黄璟瑜怀里,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,可是他顾不了什么形象,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,全部都蹭在了黄璟瑜的衣服上。   “我就知道你会回来……我知道的……”许巍洲泪流满面。   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黄璟瑜一边帮许巍洲擦眼泪一边道歉,然后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封住了。   许巍洲恶狠狠地咬着黄璟瑜的唇,然后将他推倒在树上,疯狂啃噬着,仿佛要把这八年来刻骨的思念,全部都发泄出来。   “唔……嗯……”两人吻得满脸通红,直到喘不过气来,才分开,嘴间尽是血腥味儿。   “现在,你跟我好好解释一下,你这八年都去哪里了。”许巍洲怒道。   “楚王给我药不是□□,是一种令人假死的药。”黄璟瑜一开口就是爆炸性的消息,许巍洲差点要跳起来了,他忙安抚道,“你不要怪他,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。你知道,这种假死的药根本不像戏本子里说的那么灵验,吃这种药的人,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活不过来的。我吃之前,根本不知道有多大把握可以活着。更何况,这种药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,加上我本来身受重伤,可能性就更低了……”   “那你还吃?”许巍洲顿时心疼了。   “除了这一条路,我想不到更好的路可走。我想赌一次,赌我的命硬,赌我俩的缘分未尽。”黄璟瑜笑道,“你看,阎王爷都不愿意要我,我又活过来了。”   “所以,这八年来你是去治病了吗?”许巍洲低声道,“你现在身体怎么样?好了吗?”   他知道黄璟瑜的个性,如果他不是身体虚弱到无法自理,是不可能一直躲着不见他的。那么,八年前他到底伤重到了什么程度……   “已经没事了……我找了好久,找到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神医,他帮我调理了很久。别哭别哭……我身体底子好,现在已经好了。”   “如果你治不好,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躲着我,不见我了?”许巍洲紧紧抱住黄璟瑜,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,贪婪地听着,似乎只有这么听着,才能确定黄璟瑜还好好地在他身边。   “回来就好……”许巍洲轻声道,“只要你回来就好。以后你病了,我照顾你,你动不了了,我就背着你走,总之,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……永远都不会了。”   从此以后,都不会有任何人,任何事,将我们分开。   (END)   小说书本网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。